時涵睡得淺,一驚動就醒了,他忙問:“累了嗎?上去睡覺吧。”
杜山闌搖頭,把他松開,“我讓林琪準備,明早飛曼谷。”
一瞬間,時涵還以為聽錯。
手機屏幕亮起來,照出杜山闌臉上一片鎮靜,他撥通了林琪的電話。
時涵連忙插嘴:“帶上我一起吧,讓我陪著你。”
杜山闌側眼看過來,稍許無言后,點了點頭。
時涵由衷露出微笑。
本以為這件事會很難,但意外之喜是,經過上回的冷戰,杜山闌自己松動了。
行程就這樣敲定。
杜山闌很少搭乘班機,他聘請了私人機長,負責所有需要飛行出差的旅途,時涵尤其看重這事兒,早早起床,準備隨他去機場。
不過臨要出發,近幾日來一向很好的天氣消失,窗外雨夾雪,氣溫跌到零下,機場附近更是起了大霧,停機坪里沒有一架飛機能順利起飛。
杜山闌臉色陡然變差,隨行一干人嚇得夾住腦袋,沒一個敢上前。
時涵偷偷抓住他的手,那手一直晾在外面,寒風可勁兒地凍,凍得幾個指節僵硬,尋日里太陽一般溫暖的指尖,此刻通通成了刺人的冰碴,冰得時涵心里低沉。
他把那手撈起來,貼到自己熱乎乎的臉上,“你別急,林玦都有時間回來,不會因為這一會兒功夫出什麼變故的。”
杜山闌手指微動,眼神柔和了幾分:“冷不冷?”
時涵想搖頭,忽而轉念,朝他靠過去,“冷。”
杜山闌把他捂進大衣里面。
其實他不冷,也不是很怕冷,但是他想抱抱杜山闌,就這樣讓抱著他,是他唯一能給的陪伴。
等了兩個多小時,兩人重新出發,司機送他們過去,路上無法避免地耽擱了些時間,等漫長航行結束,降落在亞洲地圖最南面的半島上,天色已經全黑。
知道杜山闌過來,伺候席茵苒的管家派了司機來接,時涵從沒來過堪稱旅游勝地的曼谷,卻連車窗外的風景也顧不上欣賞。
管家神色很差,極其隱晦地提示,做好心理準備。
席茵苒住在稱得上偏僻的一片別墅區,時涵沒法形容那里的風景,只覺得像極了杜家那大片宅子,不過沒有那麼大,家里的傭人也沒有那麼多。
管家匆匆在前趕路,領著他們走入一間臥室。
林玦在這里,這不奇怪,讓時涵意外的是,林宛也在,坐在離病床最近的椅子上。
自從那次把她丟下離開,時涵再沒見過她,也沒聽到多的消息,萬萬不曾想到在這里遇見。
見到杜山闌進門,她騰地站起身,手足無措的樣子:
“那、那我先出去。”
沒人理她,她夾起腦袋離開,林玦抬步跟上,路過時淺淺朝他們頷首,算是招呼。
時涵稍稍側身,讓他們出去。
屋子里死氣沉沉,醫生的箱子已經關好了,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水晶燈只打開一半,導致一股似有似無的昏暗,很難說清楚那種感覺,明明眼前一切都明亮,卻很難看清楚床上的人,好像有誰往空氣里撒了一大把沙子,時涵一瞇眼,睫毛濕漉漉的。
一道陰影打身前經過,杜山闌走了過去,停在床邊。
時涵輕聲跟過去,終于看清楚席茵苒的模樣。
若不是提前告訴過,他決計不敢相認,躺在這里的枯槁女人,是不日前還將自己打扮得雍容華貴的席茵苒。
她毫無生氣地閉著眼,管家湊到跟前,搖晃耳語了好半天,她才顫顫巍巍抬開眼皮。
燈光到不了她的眼底,那里渾濁一片。
她朝杜山闌看來,看了半晌,艱難出聲,“瀚、瀚約?”
管家嚇得一抖,時涵把心提到嗓子眼。
然而,杜山闌只是擰緊眉頭,側頭質問:“讓你們照顧她,你們把她照顧成這樣了?”
管家連忙低下頭,“杜先生,夫人病了有些日子了,她不肯我們告訴家里,醫生都緊著好的請來,但是人人來了都搖頭,這里不適合養病,把她接回去吧,興許能好轉……”
說著,時涵出聲提醒,“哥哥,她好像有話說。”
杜山闌這才回過頭來,席茵苒病得連轉頭的力氣都使不出,卻能從被子里伸出手,一顫一抖地往杜山闌伸:“瀚約,你來接我了,結果到死,還是你來接我了……”
時涵不忍心看她,扭開了頭。
枯槁的手,去除了所有飾品,如同干涸河床里翻起的枯木,孤零零地支在半空。
杜山闌終究伸手,抓住了她。
一股熱淚從席茵苒眼里流出,那眼睛根本沒在看杜山闌,而是沒焦距地盯著天花板。
她的嗓子開始渾濁,要湊很近才能聽清楚:“你、你知道嗎,山闌他,他恨死我了,這下他終于高興了,我也高興了,我不打擾他,他有人陪……瀚約啊,只有你明白我……”
杜山闌不斷皺眉。
誰能想到,臨死彌留之際,他趕到了,卻被當成已過世的父親。
席茵苒越說越沒力氣:“我也算對得起你們杜家了,但是到了底下,公婆肯定不待見我,他們去得早,若不是去得早,肯定要因為山闌怪我的,下輩子堅決不養孩子了,我不會養,也不會教……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