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為了琬琬,她每天都盼著能見你,想和你一起出去玩……”
“林謙榮!那是你女兒不是我女兒,你說這些自己不會感到惡心嗎!”
“對不起,你別生氣,琬琬還小,她只是單純喜歡你……”
對話還在繼續,杜山闌渾身每個毛孔灌入冷氣,在血管融匯,順著血液泛濫橫流。
半小時前,父親告訴他,要相信自己的母親,半小時后他親耳聽見、親眼看見兩個人在糾纏……很久之后,席茵苒服軟了,冷冰冰地答應他:“那你說到做到,我陪你去寺廟求平安符,求到之后,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視線里。”
林謙榮千恩萬謝地說好,然后被催促著離開。
席茵苒怕極了被人撞見,在樹叢里站了好一會兒才往外走,走出樹木的陰影,一抬頭,就看見杜山闌不敢置信的望著她。
杜山闌說不會心軟第二次,因為那次,席茵苒驚恐地沖過來,和他解釋自己的難處,讓他不要往外說免得謠言雪上加霜,他想起父親的話,僵硬地點頭了。
骨子里,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一個字沒有往外說。
如果他當時把這件事告訴父親,父親就不會在那天收到林謙榮的威脅短信,不會慌里慌張地趕去寺廟,在那條險峻的盤山路上,被人撞下山崖。
他相信他的母親,他只是痛恨自己的愚蠢。
夢境開始變得破碎,有葬禮的場景,有林謙榮站在母親身后陰笑,有大叔二叔震驚復雜的臉孔,忽然又倒溯到新年,一大家子人在院子里拍全家福,奇怪的是他變成拿照相機的人,鏡頭里有早已仙逝的祖父祖母,有父親、母親、叔伯、堂表兄弟……忽然他看見原本自己站的位置,站著抿唇淺笑的時涵,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是灰色的,定格在那里,永遠的。
空調把杜山闌吹醒,窗外的燈光熄滅了大半,仍舊那樣繁華。
凌晨兩點多,額頭覆滿冷汗。
他推開椅子起身,走到門前,一拉開,緩緩愣住。
餐盤還放在地上,時涵蹲在門邊墻角,縮成一團,睡著了。
不知是否才從夢中逃脫的緣故,杜山闌有瞬秒的失神,這副模樣,多麼像他第一眼見到駱希涵。
那時他打開門,小小的駱希涵也是這樣蹲在墻角,然后迷迷糊糊地醒來,從懷里拿出半塊糖餅。
這次時涵沒有醒來,袖子挽起露出的半截胳膊上,手肘和側面有大片擦傷的疤痕,如拿著刀往白瓷上狠狠刮了幾刀。
杜山闌略略瞇眼。
耳邊又響起那句話,她怎麼說也是你媽媽。
他繞過地上的餐盤,孤獨地回了房間。
又是咔嗒關門聲。
時涵從臂彎里抬起頭,眼睛里起來一層黑色的霧。
他把故意卷起的袖管放下來,把故意不收的餐盤收回廚房,孤獨地走回客房睡覺。
真想隨著悲傷在長夜里煎熬一回,可是明天還有工作,他的世界不是只有杜山闌。
只是他不知道,明天還有更悲傷的麻煩等著他,他還是那個處處小心才能茍活的小透明,沒有杜山闌,他什麼都不是。
第71章 不敢找杜山闌
時涵就著涼水吞下一片褪黑素,靠著藥效強行入睡。
藥物換取而來的睡眠,好比強取豪奪來的妻子,即便屈服威壓每日三餐地服侍你,那臉上也必定是不帶笑的。
浮夸破碎的夢境排山倒海襲來,將他脆弱的神智擠壓進透明玻璃膠,穿過密不透風的透明物質,尚且能感知到屋子的存在,忘開靜音的手機嗚嗚了幾下,空調太熱了,被子里悶滿汗……但他出不來這空間,他被無形雙手掐住脖子,強行摁到夢里,逼迫雙眼分毫不差地注視這場夢境。
他夢見媽媽,在深藍海里溺水,溺水的感覺傳到他身上,毒藥一般的水,是如何灌入鼻孔,如何充滿肺臟,如何讓他痛不欲生,又無助下墜。
這麼多年以來,時涵頭一次以這樣的視角面對媽媽的死亡,他頭一次以這樣的視角發現,那個時候,媽媽應該是后悔了。
后悔了,可來不及了,做出選擇意味著付出代價,原來黃泉路上,傻女人一直哭喊著想回來。
可他怎能跨越維度的限制,伸手將亡靈拉回現實?他怎麼做得到?
這丁點從童年殘留而來的執念,竟然指引他做了不合常理的事,冷靜下來一想,杜山闌怎麼可能和他一樣,那個男人,早就不在乎這些事情了。
他心里切實屬于小孩子的一面,在這夜徹底死去。
夢魘纏人,時涵斷斷續續醒了幾次,又被藥效拉扯著繼續淺眠,折騰了幾個小時,天剛要亮的時候,他徹底睜開了眼。
新的一天開始了。
家政阿姨暗示到來,系上圍裙到廚房準備早餐。她也怪忙的,尋常的家政都能住在保姆間,但杜山闌喜歡獨居,給她加高工資,彌補通勤的辛苦。
時涵頂著兩只黑眼圈。
換做往常,他定然不管了,但如今不能再放任自己頂著這副素顏出門,救急地撲了兩張眼膜,然后用底妝遮擋,化完妝還是沒什麼精神,從小方送來的起居用品里翻出一只口紅,薄涂一層口紅,總算像個人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