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時涵不合時宜地干咳,眼尾悄悄掃向杜山闌。
依舊一身肅殺的黑色正裝,只有胸前的領帶換了條亮眼的顏色,上挑的狐貍眼寒冷地凝視,讓人情不自禁地脊梁骨發寒。
來之前,他設想過相見之后的一萬種情況,可他要怎麼才能算到裴林這號人的出現,還把這種他自己都快忘了的事捅出來。
他萬分艱難地開口:“裴總,其實我和杜先生……”
裴林好奇寶寶一般皺起眉頭,“你和他怎麼?”
時涵干笑,不敢看杜山闌的眼睛。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許照秋張大嘴巴:“分手?你們到底背著我做了什麼?”
時涵急得直扯他袖子,拼命給他比眼神。
到底是許照秋,倏然便懂了,朝他溫柔地笑笑,不再多話。
這點細小的互動,分毫不差地落入杜山闌眼中。
凝固的空氣快要把人凍傷了。
裴林露出一副終于懂了的神情:“原來是這樣,抱歉抱歉,你們不知道,以前我給杜總介紹過好幾個他都不要,難得看到有人入了他的眼,怎麼就分手了?為什麼啊?”
對方問得尤其懇切,時涵原地呆住。
鬼知道他和杜山闌怎麼分的手!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撒一個謊,要用一萬個謊來圓。
終于,杜山闌涼薄的雙唇冷淡張開,說出一句極為冷淡的話:“不合適,就分開了,沒有什麼好探究的。”
時涵緩緩頓住,心被狠狠掐了一把。
很微妙的感覺,那瞬間有股龐大的錯覺劃過,好像他們確確實實地在一起過,因為顧忌,因為誤會,因為千種萬種的心意不通,遺憾分開了。
他端起手中酒杯,一仰而盡,微笑說:“杜總,裴總,許老師,你們先聊,我去下洗手間。”
杜山闌始終低垂眼,仿佛與他形同陌路。
一場無聊的八卦落幕。
支走了裴林,許照秋晃動手里的香檳杯,開玩笑說:“你們到底背著我做過些什麼啊?”
杜山闌久久注視時涵離去的方向,盡管那里已經看不到任何人影。
“公平競爭的游戲,我輸給你了,前提是,認真對他。”
猝不及防。
許照秋愣住了好一會兒,懷疑耳朵出錯。
“為什麼?這可不是你的性格!”
“沒有什麼為什麼。”杜山闌收回視線,“昨晚我仔細想過了,他說得對,給不了,就不要吊住不放,他想做什麼,我無權干涉,我想做的,是讓任何人無法傷害他!”
許照秋不可置信:“山闌,你到底為什麼對他這麼好?”
杜山闌卻不再回答,冷冷轉身,朝宴廳外走了。
為什麼對他那麼好,當然因為那是最重要的人。昨晚坐在車里,看著時涵穿上許照秋的外套,收下許照秋的禮物,他倏地想通了。
他與時涵之間,在進行一場無盡消耗的曖昧,既然從一開始就給不了,他又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做出讓對方誤會的事?
不止一次這樣告誡自己了,可就是次次失控。
必須得狠下心了,只要狠心一次,這場空耗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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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無一人的甲板,時涵端著大杯純烈的威士忌,試圖把自己灌倒。
輪船已經駛離港口,天黑黑的,飄著蜘蛛網一樣的小雨,海面也是黑的,像巨獸無聲張開的大口。
今晚沒有帶煙,他其實更喜歡煙的。
烈酒下肚,撩起一叢鬼火。
他用力把空酒杯砸進海里,忍著聲音罵了句:“混蛋!”
細雨逐漸淅瀝,他無力地背靠船舷,拿出手機來看,他和杜山闌的聊天記錄,原來停在了很久很久之前。
他點開輸入鍵盤,開始打字:出來一下,有話跟你說。
消息發送成功,過去了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半小時……沒有任何動靜。
酒精在體內生效,身體開始變得軟綿綿。
許照秋打電話來了,應是問他去了哪里,沾滿雨水的屏幕有些失靈,劃了好幾遍才把電話掛斷。
他幾乎顫抖著手,撥通杜山闌的電話。
他幾乎在吼:“杜山闌!這招對你不起效了是麼?”
杜山闌那邊很靜,嗓音也冷靜,冷靜得有些無情:“你喝醉了?”
時涵穩住語調,“沒有,你出來,有話跟你說。”
許久,電話里傳來答復:“我讓照秋過去接你。”
時涵忘記了說話。
他僵硬地放下手機,仿佛有指引般,抬頭往游輪二樓望去。
杜山闌站在船舷后,隔著一片冷雨,默默地注視他。
他忽然知道昨晚那股無來由的心悸是為什麼了,那是仁慈神明恩賜的預告,杜山闌車子離開的那一刻,他就該明白,這個人,不會再上他的當了。
同樣把戲,玩太多遍,總有一日會耗盡耐心。
風和雨在耳邊呼嘯,時涵麻木地松開手機,身子往后仰倒,落入漆黑海水。
落水聲嘩啦炸起,驚動巡查的工作人員,甲板上響起尖銳哨聲。
杜山闌的世界好像按下暫停鍵,所有理智構建的東西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只剩下本能,本能地想到,希涵……從那里掉下去了……
希涵怕水……
他抓住船舷,從二層翻了下去,身子重重落地,在甲板上滾了一周,然后彈起,踩著欄桿一躍而起,跳進海里。
水花濺起,趕到的巡查員面面相覷,剛剛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