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夸張的發熱量判斷,電話應該一直沒有掛。
時涵爬起來充電,等待這臺破舊手機重新開機的漫長時間,趴到地上,從床底拖出一只紙箱子。
紙盒積滿陳灰,依稀能辨認XX礦泉水的商標,在駱家時就一直這樣擱在床底,里面裝的,是他回駱家之前,所有的回憶。
小時候,他把這盒東西看作命根子,常常在半夜鉆到床底,一邊哭一邊抱著盒子入睡。他的夢游說不定就是這樣來的,雖然平時從沒出現過一早起來睡在別處的情況。他被關在駱家的別墅里,無論如何哭喊,媽媽也沒有回來,最終把這盒舊東西當作了依靠。
其實盒子里沒有什麼稀罕物件,無非是媽媽買的衣服玩具,當初時薰就是用這樣一只便利店要來的礦泉水包裝箱,把他有且僅有稱得上快樂的五年人生裝封,丟在了駱家大門口。
時涵面容平靜地打開紙盒,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其中有一只小黃鴨,時薰差點淹死他的那天,小黃鴨就漂浮在洗澡盆里。
他把小黃鴨放到一邊,再低頭,看到一根冰棒棍。
非常普通的木制冰棒棍,刻著再來一支。
時涵坐到地上,輕輕撫過那根木棒,眼神無力而悲傷。
八歲,駱星遙把他推下陽臺,摔到腦袋,造成失憶,許多事情都是后面慢慢回想起來的,而他至始至終,沒能回想起給他買雪糕的人是誰。
是很重要的人,每每令他心如刀絞,但姓甚名誰,音容笑貌,全無蹤跡可覓。
有時他會負面情緒爆發,爆發得多了,就淡了慣了,慢慢也學會試著放下。
像他這樣的人,想好好活著,是決計不能有心執的。
就當是命,注定要他忘記一人。
他自嘲嘆氣,披了件外套,準備到陽臺抽煙,宿舍門打開,冷不丁嚇了一跳。
周航宇搬走后,公共活動區域總算整潔了,不會在夜里一不小心被啞鈴之類的東西絆倒。已是深夜,對面自習室的燈光偷渡過來,堪堪照亮一面白墻,墻上倒掛著一人,形容鬼魅。
“啪”——時涵按開了燈,才看清,那是個貼墻倒立的人。
他驚魂未定地撫住胸口,“大半夜的,你在干什麼?”
左梓樂一動不動地倒立在那,數條汗水順著臉倒流。
時涵看著他臂膀上鼓起的肌肉,忽然想問問他,這麼變態的行為是不是跟表舅學的。
對方不理人,他也懶得繼續耗,默默繞過,到陽臺點煙。
剛吸了兩口,身后傳來雙腳落地的聲音,回頭,左梓樂從墻上下來了,目光晦暗地盯著他。
他不解地皺眉,“找我有事?”
左梓樂用眼神指了指,“你還會抽煙?”
抽煙這件事,時涵并沒打算刻意掩藏,大方地遞過去一根:“嗯,你要麼?”
左梓樂略一搖頭,“我不抽煙,以前被表舅訓過。”
時涵頓了頓,幾顆火紅的煙灰墜到腳邊。
“你表舅?就是在辦公室揍你那個?”
“嗯。”左梓樂突然問,“那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想起那天晚上的經歷,時涵心虛地扣了扣唇下小痣,“當然是去買藥了。”
“我去校醫室找過,你不在。”
“……我去外面買了,回來太晚,就去了朋友家過夜。”
詭異的幾秒鐘靜默。左梓樂垂下視線,似乎猶疑,“那天,不是故意揍你的,看你和周航宇打架,好像藏了招式,想試試而已。
”
時涵想起那喪心病狂的一腳,頗為后怕地聳肩:“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經常被打,練出來了而已。”他掐滅手里的煙,走進去說,“左梓樂,你表舅,經常打你麼?”
左梓樂搖頭,“不,他很少管我,上次還是剛剛說的被他看見抽煙,那時候我高二。”
時涵驚訝:“怎麼可能?他很關心你吧,還特意跑來學校看你。”
“你想多了,杜家那麼多親戚,像我這樣輩分低的遠親,能記得住就算不錯了,怎麼可能特意關心?”
時涵干巴巴地眨眨眼睛,既然不是關心左梓樂,那總不可能是關心他吧?
可是,杜山闌也不可能第一時間知道他在學校里打架,除非特別找了人盯著。
他干嘛這麼做?他們非親非故,犯得著?
左梓樂準備回房間了,時涵連忙叫住:“對了,你知道學校的特別生活補貼嗎?我問了好幾個同學,都說不知道這事。”
“特別生活補貼?”左梓樂清晰地念出來,而后確定地搖頭,“沒有這個說法,學校所有獎助學金都在官網有公示,你被騙了吧?”
時涵繼續眨眼,他上回明明拿了一萬,怎麼能說被騙?
難道是校長大發慈悲偷偷贊助他?可他以及他去世的爸爸以及還在蹦跶的哥,都和校長不熟——莫名的,思維跳躍到杜山闌的家門密碼。
什麼情況才會把別人生日設成家門密碼?至少得是暗戀吧?
“砰”的一聲,左梓樂關上了門,外邊只剩時涵一個。
夜風呼呼從陽臺往里灌。
時涵一把捂住臉,手掌下一陣冷一陣熱地流過。
不會吧?用腳趾頭想也不可能!
許久后,他冷靜下來,重新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不管怎麼說,杜山闌對他的態度就是很奇怪,至少,他得去驗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