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跪下去,十五歲少年的手掌已能完全蓋住小奶娃的頭頂。
杜山闌第一次摸到小孩子的腦袋,暖暖的,軟軟的,讓他想起父親生前養過的布偶貓。
“聽話,趕緊回家,不要讓媽媽擔心。”
不知為何,駱希涵刷地臉紅了,“可、可是,我好幾天沒見到小綠綠了,我想、我想找它玩。”
似乎怕他仍然不同意,駱希涵繼續結結巴巴地補充:“小、小綠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我想去看、看看它!”
杜山闌終究又心軟了一次。
他從地上站起來,不耐煩地擺頭,“走。”
駱希涵呆呆站著,等他走出去好遠才猛然反應過來,邁開小短腿追上去:“哥、哥哥,哥哥等等我!”
杜山闌面色不改,腳步放慢了許多。
那會兒他住的房子,前門臨街,后門打開還有一進院落,種了兩顆石榴樹,樹上掛著房東托付照顧的虎皮鸚鵡。
駱希涵是去看小綠綠的,一進屋,眼神釘進了鸚鵡籠里。
那只鸚鵡傻,只會說兩個字:爸爸。
杜山闌把融化得差不多的雪糕扔進冰箱,翻箱倒柜數分鐘,幸好從書桌底下找到了小綠綠的尸體。他把手舉起來,大聲喊:“過來拿!”
駱希涵歡快地從小院里跑回來,嘴里喊著:“爸爸!”
虎皮鸚鵡抓著松木站桿輕快地躍了個身,“爸爸!”
駱希涵:“爸爸!”
鸚鵡:“爸爸!”
杜山闌:“……”
他只見過鸚鵡和人學話,活久見了人向鸚鵡學話。
這孩子真心太傻了,他五歲的時候已經跟父親學習看股市了。
他把小綠綠扔過去,開始趕人:“雪糕我收下了,蟲子還你,拿著回去吧。”
駱希涵本來和鸚鵡玩得滿臉開心的,聽到這句話,大眼睛呆了呆,接到小綠綠,再次呆了呆。
然后,他皺緊眉頭,張大嘴巴,驚天動地:“嗚啊——小、小綠綠死了!”
杜山闌腦仁兒一陣刺疼。
“別哭了,它本來就是死的!”
“不、不是……嗚嗚……小綠綠不是死的……哥哥把它養死了……”
“不是標本嗎那東西?”
“不是……小綠綠是小綠綠,不是包(標)本,嗚嗚我給你寫信了……要、要怎麼養小綠綠……”
杜山闌當然是冤枉的。
見到小綠綠的時候,小綠綠已經安樂歸西,所以才被誤會成昆蟲標本。
沒人知道可憐的小綠綠遭遇了什麼,他現在很不得給小祖宗跪下磕頭,能別哭了嗎?
杜山闌把他摟進懷里,輕拍他的背,“好了,哥哥錯了,別哭了,希涵是乖寶寶,乖寶寶不哭啊。”
駱希涵嗓子都嚎啞了,“嗯……我不哭……嗚嗚我不哭……我是乖寶寶……”
很難追究清楚,十多年前一念之間,杜山闌那顆冰冷的少年心到底哪里被戳動,他望著努力忍哭但就是忍不住的小哭包,不知覺中嘴角揚起。
他捧住那張肉乎乎的臉,把嘴唇貼到額頭,吮出“啵”的微響。
“好了,不許哭了,不然哥哥要生氣了。”
不知是什麼起了效,駱希涵果然不哭了,張著淚眼呆呆地望他。
后來無數個夢回的夜里,杜山闌坐在床邊痛思,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關系變了質,思來想去,大抵就是因為這個無心的吻。
- - -
囂狂夜里的風,吹進海邊的破舊樓房。
布置簡陋的辦公室,門口招牌斷成兩半,一半下落不明,另一半踩在杜山闌腳底。
風在狂卷,幾次吹滅火機。
擦火聲不厭其煩地響起,林琪走上前,替他擋住風,“抱歉杜先生,這筆欠債,我沒有注意到。
”
杜山闌不發一語。
煙霧兀自繚散。
兩個黑衣的保鏢拖來一人,毫不留情地甩到地上。
那人屁滾尿流地爬起來,“杜總,我錯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就干這行的,我們也沒辦法啊!”
杜山闌立在沒關玻璃的窗口,嗓音冰冷無情,“除了貼傳單,還拿什麼逼過他?”
要債那人哭爹喊娘:“沒干什麼了,真沒干什麼了!他就一孩子,沒什麼膽子,一直乖乖還債,我還能怎麼逼他?”
“你也知道他是個孩子!我只給你一次機會,不說,我有辦法逼你說!”
“杜總!杜總您消消氣,我說!我們這行都這樣,到期不還錢,就打電話給親友,再不還,就抓來拍裸‘照和視頻……”
杜山闌手里的煙熄了。
氣到極致,他變成不起波瀾的水,風與雷俱無法撼動他。
然而,在暴怒爆發之前,要債的忙不迭解釋:“當然,剛準備帶他走,就有人幫他還清了……”
杜山闌說:“你要慶幸,否則,就不是挨頓揍這麼簡單了!”
“是是是!杜總,您大人大量,別和我們這些小地痞計較,我們知道錯了,以后遇到時少爺,我們繞路走!”
角落里其他人也紛紛爬起來,道歉認錯,慫得不行,絲毫不見馬路邊上抓人時的囂張。
杜山闌卻不為所動,“一碼歸一碼,打你們,是私怨,剩下的,去和警察說吧!”
這些放貸的,不知干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就像他們說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回到車里,杜山闌給時涵打了個電話。
耳邊只有漫長的嘟音,然后變成“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
杜山闌放下手機,再也忍不住心中那口怒。
他低吼著吩咐:“去蘭橋!”
前排司機連忙啟動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