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中學生被吸引注意力,走上前,新奇地圍觀丁點大的小屁孩。
“喂,這不是那個小三的兒子嗎?”
“哪個小三?”
“那個啊,我們隔壁院里,教人彈鋼琴的那個女人……”
駱希涵顧不上屁.股痛,兇巴巴地吼了他們:“我媽媽不是小三!”
為首的男學生囂張地抱起手,“我管她是不是,反正所有人都這麼說,你就是小三生的野種!”
同伴們跟著起哄,嘲笑得越來越厲害。
駱希涵坐在水洼里,想哭,又拼命忍著,亮晶晶的眼淚水在大眼睛里不停打轉兒。
他抓起手邊的空易拉罐,朝那個男學生的身上砸過去。
易拉罐輕飄飄地落地,沒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
男學生猛地垮下臉,走到他面前,一腳把他踹倒。
駱希涵哇地大哭起來。
幾人笑得前仰后合。
那天的雨水是灰色的,從巷子頂上狹窄的天空墜落而下,墜入眼眶,變成熱滾滾的淚。
巷子那頭走進來一位少年,書包斜挎在一側肩頭,黑色短發吸滿潮濕的雨水。
他穿一件白色短袖的襯衫,左胸繡著墨綠色校徽,他皮膚很白,鑲嵌一對微挑的狐貍眼,像只桀驁又孤僻的妖怪。
他在幾雙眼睛的注視下,不關己事地靠到墻上,點燃了一支煙。
時至今日,時涵已經完全不記得這場相遇。
惹事的幾個男生互相使了使眼色。
“走吧,蘭中的老大……”
幾個人擦著鼻尖,灰溜溜地走了。
杜山闌仰頭望天。
天云布滿深灰淺灰的裂紋,雨是裂縫里掉落的漆粒。
那個小孩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盯著他看。
手里的煙燒盡了。
他冷冷地提醒:“還不走?”
駱希涵好像才回過神,笨手笨腳地爬起來,抖抖雨衣上的泥水,然后繼續盯著杜山闌看。
那時的他實在太小只,穿著斗篷樣式的雨衣,形似傘狀的小蘑菇——兩只眼睛卻大而圓,掛著未干的淚水,顯得更加透亮。
他往前挪了兩小步,軟糯糯地喊:“哥哥……”
雨水停歇了許多,蛛絲一樣黏繞。
杜山闌扔掉煙頭,轉身就走,沒有多看他第二眼。
駱希涵連忙跟上去,小水鞋蹬得啪啪作響。
杜山闌漠然回頭,“別跟著我!”
駱希涵經不住嚇,捏緊小手一動不敢動。
杜山闌以為起了效果,繼續往前走,走了沒幾步,一回頭,他又跟了上來。
他好像很害怕,立刻停住腳步,小腦袋低下去。
杜山闌懶得理會,徑直往家的方向走,一直到家門口,不經意間轉頭,黃色的小蘑菇手忙腳亂地躲到電線桿后面。
他撇嘴,冷漠地關上家門。
那一年,杜山闌十五歲,被親戚趕出杜家,過早地看清了人情世故,冷情是他本色。
他絕對不會把素未謀面的小孩放在心上,所以,直到第二天出門上學,才發現蜷縮在花壇里睡覺的小奶娃。
植在門口的白色山茶,一朵花開了,被雨打散了,花瓣灑在肉嘟嘟的小臉蛋上。
他被關門聲驚醒,驚慌失措地爬起來,從雨衣底下拿出半塊撒著黑芝麻的糖餅,看起來冷透了,像偷吃剩下的。
“哥哥,謝謝你救我,我把最愛吃的零食送給你。”
少年杜山闌不可置信地挑高眉毛,“就為了給我這個,在這兒守了一夜?”
駱希涵漂亮的大眼睛里泛起委屈的淚花,他奶聲奶氣地哭起來,“不、不是……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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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涵回到宿舍,找出一張膏藥,剪下四四方方一小片,貼在嘴角淤青處。
治療跌打損傷的膏藥,他這里多得是,平時給駱星遙當替身,隔三差五免不了磕磕碰碰,對他來說,已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他給嘴角拍了張特寫,發給杜山闌,匯報作業一樣乖乖寫道:
【杜先生,我擦藥了】
消息發送成功,很久很久,不見回復。
大概率是不會給他回復了。
時涵無奈微笑。
第二天,結束上午的課后,他按時去了茂華。
前臺小姐對他記憶尤深,二話不說打開綠色通道,這時他才知道,任他使用的那片泳池是杜山闌專用的。
看到里面空無一人,他失落地問:“杜先生今天不過來嗎?”
服務員也奇怪,“杜先生每天都按時過來的,今天可能有事耽擱了吧。”
池水幽藍。
時涵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發自內心的恐懼,果然不是一下子就能克服的。
他調整呼吸,逼迫自己靠近池邊。
令人窒息的回憶馬上奔涌襲來,似狂亂的惡靈,尖銳叫囂著撲向他。
他緊促地叫了聲,退到了最遠的角落。
強烈的無助感涌上心頭,他滑坐在地,頹廢地敲打腦袋。
花了兩分鐘,時涵冷靜下來,給杜山闌發消息:
【杜先生,我一個人不敢下水…】
一如既往,沒有收到回復。
時涵好像明白了什麼。
等了一下午,確定杜山闌不會來,他收拾好東西,準備去飯店上班。
“嗡”的一聲,手機屏幕亮起。
時涵飛快地抓起來,眼睛卻馬上黯下去。
不是杜山闌發來的消息。
他意興闌珊地回復:【在,什麼事?】
【飯店的兼.職還在做嗎?】
【嗯,怎麼了?】
【我朋友打工的酒吧今晚做活動,臨時缺人,時薪是飯店的三倍,你有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