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雪花像鋒利的冷箭密不透風地朝他刺過來。
雪虐風饕,每一片雪花都像背負著沉甸甸的重量,越來越大,越來越重,越來越清晰狠戾地砸在他的臉上身上,然后悄無聲息地穿透每一寸皮膚和筋骨。
許策拿出手機,看到幾個小時前池越發來的照片。
每一張照片,許策都看得很仔細,每一個細節都舍不得錯過,小崽鏡頭里的雪可真美呀,雪雪白,還軟軟茸茸的,完全不像他眼前的雪,暴虐陰鷙,一點都不好看。
許策凍僵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撫過對話框里的最后一段話,池越說,他很想他。
真好啊,池越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想他。
他這一生,再沒有任何遺憾。
從陽光熱烈,繁花絢爛的盛夏,到大雪紛飛、朔風凌冽的初春,一年七個月的時光,是許策到這人世間最美好的一場夢。
我摯愛的愛人啊,愿你下一次的遇見,是位健康的,溫柔的,善良的,只會讓你感到開心和快樂的人。
再也不要,遇到像我這樣的人。
手指抖得厲害,視線越發模糊不清,許策一邊揉眼睛,一邊在對話框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殘忍決絕的話,“池越,我們分手吧,你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以后就不要再見面了。”
無人的墓園,鵝毛般的大雪從彤云密布的天空中飄落下來,天地間靜寂無聲,美好得不似人間。
許策手里握著一封信,信封折口沒有打開,郵戳是一年前。
眼淚沿著指縫滑落下來,時間變得冗長無比,池越發現時間的維度變得異常逶迤扭曲,每一秒都倍覺煎熬,每一秒都痛到撕心裂肺。
“那封信,是你寫給他的,他一直都不敢拆。”祁青泓低聲道:“我們把他送到醫院,當時的情況很危急,他在ICU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第二十七天,身穿無菌服的郭思佑慢慢伸出手,很輕地碰了碰許策的頭發,再也忍不住地哽咽道:“策兒,我們不睡了,好不好……”
失去意識的郭思佑被醫護人員轉運去急救室時,許策的指尖輕微地動了下。
祁青泓說:“脫離生命危險后,他終于睜開了眼睛,后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聽不到聲音,也說不了話,整日整夜睡不著覺,人瘦得都脫相了……此后一年多的時間,他都住在醫院里。”
“我帶著他的心理醫生去家里找能安撫情緒的東西,一共找到三樣,小狼造型的毛絨玩具,沒有花朵的臘梅枯枝,還有存著你聲音的錄音筆……”
“東西帶回到病房后,慢慢的,他每天能睡一兩個小時,但是必須要抱著毛絨玩具……白天沒有治療的時候,醫生鼓勵他給臘梅枯枝做小花,于是,他做了幾千朵,上萬朵……再后來,他精神好一些后,慢慢恢復了聽力,就試著把微信里你的語音都導進錄音筆里,然后重復不斷地聽你的聲音……你留給他的信,他一直放在枕頭下……在接受系統治療的四百多天后,在醫生的鼓勵下,他終于拆開了你寫給他的信,信里寫了什麼我們到現在也不知道,但他的病情終于有了明顯轉機。”
“他問我媽,如果他能好起來,你會原諒他嗎,他還有沒有機會和你再見面。”
“我媽鼓勵他,只要好起來,就一定能再見,池越那麼喜歡你,他等著你呢,一直都等著你,所以,你要快快好起來。
”
“憑著這份縹緲的希望,他在后面的治療中需要克服恐懼,無數次回到他最懼怕的場景,一點點抗壓,一點點脫敏,病情反反復復,不知道多少次我都感到絕望,他卻一次都沒有放棄過……”
祁青泓說:“我家策兒,真的是最勇敢,最厲害的小孩。”
“從出事到完全康復,一共經歷了整整七百多天,他才終于走出醫院的大門,幸運的是,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沒有留下后遺癥。醫生告訴我們,怕雪怕黑,偶爾失眠等癥狀都是正常現象,不用焦慮,定期復診,不舒服的時候吃一、兩個療程的藥就行了……”
醫學泰斗戴老先生穿著白大褂,坐在陽光燦爛,溫馨舒適的診室里,笑瞇瞇地看著許策,“幾乎每個現代人都會有精神方面的問題,你害怕下雪,就跟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道理差不多,根本不是什麼值得擔心的事。”戴老先生溫和地拍了拍許策的肩膀,“小伙子,你已經痊愈了,好好享受人生吧!”
祁青泓唇邊帶著笑意,“在大家的鼓勵下,他又重新做回了演員,本來他是有些猶豫的,但是我們對他說,你不是想找到池越嗎?如果你成為家喻戶曉的大明星,池越就能見到你,見到你后,也許就會主動來找你了……”
池越垂著眼,睫毛抖得厲害。
“他真的很努力,拍戲時拼命的樣子我看到都不忍心……他也真的很有天賦,短短三年就捧回了兩座影帝獎杯,但沒有人知道,他是在一邊接受持續的復診,一邊拍戲的情況下,還能有這麼出色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