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為了什麼而來?”羅伯特笑意盎然地瞥了眼他腰間的手槍,“和我敘敘舊?還是殺了我?”
“我……”洛希怔住了,緊蹙的眉心微動。對方已經看出了他為何而來,其實他并不是想嘲諷或報復羅伯特,他早就不在意了,不在意這麼多年的友誼、背叛和欲置對方于死地的仇恨,這一切都讓他感到疲憊。
他來見羅伯特,只是想給十多年來的爭斗一個了結。但這恰恰證明他還沒有放下,唯有放不下的才需要割舍和了結,羅伯特察覺了他被回憶所牽絆的心理,因而十分得意。
“我還記得第一次在草坪邊看到你的樣子。”羅伯特忽然說,“我仍然記得那一天,陽光很好,幾百個新生擠在草坪前面,嘰嘰喳喳像煩人的麻雀。那時我剛剛被家族趕出去,心情沉到了谷底,你笑著向我走過來,問我要不要和你搭檔,而我心里想的卻是……這是個蠢貨。”
“是啊,我是個蠢貨。”洛希忍不住自嘲道,“只有蠢貨才會看不清你的真面目,一廂情愿地和你做朋友。你分明就是個自私的混蛋,你接受Rose和我的善意,卻在心底把它貶得一文不值,在我為了你拼命賺錢的時候,你都是這樣暗暗地發笑吧?”
他轉過頭去,看向羅伯特,“這就是你啊,羅伯特·迪蘭,你就是個蠅營狗茍的小人。是我的天真搞砸了局面,但要是沒有你這個小人,塞西娜城絕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是嗎,我是個小人,那你是什麼?”聽見他的指責,羅伯特的臉上驀然變得晦暗不明,“洛希,你別忘了是誰在Rose和我之間牽線搭橋,誰幫我購買制造瑪麗·洛的原材料,借給我賄賂評委的四百五十萬?我的每一步,都少不了你的參與……”
“如果我是罪犯,那麼這位坐在我身邊的、被人民歌頌的代理市長,豈不是幫兇?”羅伯特沉聲問道,蕭索的秋風在他們面前穿過庭院。
“我并沒有否認這一點啊,”洛希輕輕地扯起唇角,釋然道,“我是從犯,也是幫兇。這是無法抹去的烙印,我從來沒有回避過,一直在為此贖罪。時至今日這些罪過差不多要贖清了,我已經失去了那麼多東西,就算上不了天堂,也不至于跟你一起下地獄吧。”
他的神色淡然,語氣也帶著解脫。這句話卻激怒了無法釋懷的羅伯特,對方如同被否定了畢生追求般,盯著他狠狠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不,那不是罪過——那,不是,罪過。洛希,你沒有做錯什麼,你不欠這座城里的人任何東西,我也不欠。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任何罪過,何談贖罪?”
洛希挑了挑眉毛正要反駁,羅伯特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我以為在瓦倫·舒伯茨死后,你來公司找我的那次,我已經對你解釋得夠清楚了。我不擇手段,是因為我被逼到了絕境,是這座城市逼我做出了那些事情,而不是我的錯!可是從那之后,你就下定決心與我為敵……”
“夠了。”洛希出聲打斷,“羅伯特,你認為現在談論這些還有意義麼?事情過去了整整十三年,那時候我不相信你的說辭,現在更不會信。更何況,我已經厭倦和你的爭執了。”
“我解釋過,我坦誠地向你解釋過,掏心掏肺地。”羅伯特像是完全沒聽到他的話,“那時候CyberRose還是無人知曉的小公司,仿生人的專利沒能通過,公司的資金短缺,市場又被白犀圍堵,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發明是多麼卓越,它絕對能取得遠超于此的成績。
”
“我發狠地希望我能夠成功,我想讓喜歡的女孩眼里只有我,讓我的家族后悔莫及,我還想勝過你!”羅伯特的目光里升騰起火星,“洛希,現在不是羅伯特·迪蘭,而是鮑勃在對你說話,當年他根本就沒打算和你決裂,甚至為敵,他也想過要補償你的……”
“鮑勃已經死了,或者說,他從未真正地存在這世間,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洛希淡淡地說,“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把他擁有的美好品質強加在你身上,才向你伸出了手,這是我今生今世做過的最荒謬的事,以后不會了。”
“你不愿意聽聽我想說什麼嗎?”羅伯特皺起了眉,表露心跡被中斷使他有點煩躁。
“你不覺得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談的嗎?”洛希干脆地說,“我們的友誼建立在美好的誤會上,我愚蠢地把理想寄托在一個虛無縹緲的人身上,后來他破滅了,就這麼簡單。”
羅伯特的眼神漸漸變得深邃,那是一種若有所思的悠長深遠:“這麼說來,你不愿意就當年的事和解了——我并不是指之后的種種爭端,只是我們開始決裂的那一天。”
“和解?”洛希從走進這座庭院開始第一次笑了出來,他微微抬眸仰望著飄飛的銀杏,金黃的葉子映襯著他的眼眸,那諷刺的笑容艷麗照人,“那是朋友間才會發生的事,我們是朋友麼?”
“我們不是嗎?”羅伯特反問道,又把用詞改成過去式,“……我們曾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