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驕傲地予他以勝利者的致辭,她所珍視的自由,從來就不是掌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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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海系統下起了暴雨,在播放完洛希相關的全部記憶后,鋪天蓋地的雨簾覆蓋了幻境,似乎是戲劇落幕、人走茶涼,幕布垂落遮住了舞臺。
鄧槐靈在雨中垂眸而立,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戒痕,很久沒有說話。身側的人工智能Rose沐浴在雨里,同樣沉默地思索,只是他們兩人,思考的顯然不是一個問題。
“你在想什麼?”Rose探究地問道。
鄧槐靈回過神來,棕眸里充斥著憐惜的情緒。“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洛希放狠話跟他訣別時,隨手扔給他的通訊器。那里面保存著洛希的私人號碼,專門為他一個人而準備,任何消息都極快地回復,從不靜音。
“我現在知道,洛希為什麼要單獨為我準備一臺通訊器了。”鄧槐靈輕聲道,“他出于某個原因,沒有接到Rose的求救電話,一定愧疚了終生吧?”
第189章 軍事醫院,06:38 pm
他回憶起那天洛希在手術后離開,刻意編造了許多傷人的謊言,想讓他知難而退。在那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甚至在看到Rose死亡的記憶之前,鄧槐靈都以為是過去的經歷讓洛希無法再信任他人,全身心地投入親密關系。
不可否認,接二連三的背叛的確在洛希心頭蒙上了陰影,以至于在鄧槐靈表明愛意時,洛希根本不敢相信這些珍貴的愛意是給自己的,而不單單屬于那個仿生人。
但鄧槐靈現在隱約明白了,洛希最在意的并不是他究竟愛誰。
就算他一心愛著Rosie,洛希也會裝成Rosie的樣子討好他,這就是那個無我的瘋子干得出來的事。
……洛希推開他,最根本的原因是舍不得他死啊。鄧槐靈在潮濕的雨霧中呼出一口氣,那些復雜的情緒像是水霧,沉甸甸地充滿了他的心肺。他自以為徹底看透了洛希,卻還是不了解對方的心。
對方曾驚慌地向他傾訴那個浸沒在河水里的夢,在Rose死前,洛希做了一模一樣的夢。洛希是那樣害怕他重蹈覆轍,害怕再次失去重要之人,他卻沒有放在心上;對方期待他遇到危險時能夠求助,他卻一次也沒有撥過那個號碼,在全城直播里對洛希說,“別來找我。”
鄧槐靈很難想象,他被囚禁在市政中心的那段日子,對方是怎樣自責地捱過的。洛希肯定會覺得,因為自己的無能,再一次沒有守護好重要的人吧?
“這不是Rosie的錯。他守著通訊器等Rose的求救信號,等了很多天,可唯獨在Rose出逃的那天,‘術’與二區的走私集團交上了火。”人工智能回答鄧槐靈剛才的問題,“那時‘術’的勢力極其弱小,Rosie指揮著一支不過三百人的隊伍,其中一半多都是婦女和孩子,他只能帶著有限的人手迂回應戰。”
“他在作戰時把通訊器設置成了靜音?這就解釋得通了。在那樣懸殊的實力差距下,‘術’只能采取潛入和突襲的策略,任何一點動靜都會導致行動失敗。”鄧槐靈迅速反應過來。
他對此很熟悉,賞金獵人們在任務中也時常遇到類似的情況,他以前的代理人伊戈爾早就習慣了他不接電話。
“Rosie不能拿整支隊伍的安危去冒險,所以將通訊器靜音,交給了他當時的副手,讓對方幫忙留意。只是當他殲滅了那個集團,回到‘術’駐扎的地方時,那名副手已經被先前沖進營地的敵人割喉了。”
人工智能嘆了口氣,“這是個巧合,卻是個不可避免的巧合。Rosie選擇了萬分艱險的道路,就注定付出慘重的代價。失去Rose僅僅是個開始,自成立‘術’的那天起,直到今日,從他掌心溜走的珍寶已經難以計數了……而現在,他最不想失去的就是你,除了你,他什麼都可以割舍。”
白裙的女孩注視著他微笑,明亮的笑容與幻海系統里的Rose沒有兩樣。承載洛希記憶的幻境明明已經落幕了,她卻孤獨地留在了雨中,像舊時代徘徊不去的幻影。
沒有人能說清她到底是不是Rose,也沒有人解答過她的困惑——如果連洛希都不承認她是Rose,那麼她對那個女孩的模仿和刻畫又有何意義。她只是存在。
鄧槐靈忽然體會到對方身上無垠的孤寂,浩瀚得如同宇宙。可他也無能為力:“再過不久我就要出院,幫獵人行會的高層料理分會的事務,以后恐怕沒有時間陪你說話了。”
“我完全理解。”人工智能歪了歪頭,“你盡了你的所能,不是嗎?這段時間你陪我看完了Rosie的記憶,已經讓我很開心了,在陳博士死后,我還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我終于懂得Rosie為什麼喜歡你了,你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內心卻很能體諒人呢。”
在鄧槐靈把她從數據存儲中心救出來的那個晚上,她曾試圖跟他聊天。
那時候鄧槐靈淡漠地拒絕了,開出十萬信用點每小時的陪聊價,后來卻還是分文不取地同她聊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