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些事你從來都瞞著我？也瞞著Rose？”洛希的聲線有些無力，似乎被相互矛盾的同情和痛恨支配，“她很關心你，我也是，我們一直都希望能幫你分擔點什麼，你不需要獨自扛下這一切，不需要獨自彷徨痛苦……你不需要這樣的。”

　　“你們是這樣想的麼？”羅伯特淡淡地嗤笑道，“當我要求Rose來我的實驗室，她便朝我大談自由和獨立人格，而我們兩個見面時，你同樣一心想著做她的說客。洛希，你永遠把Rose放在心目中的第一位，卻把這理解為‘分擔’麼？”

　　“因為我壓根就不知道。”洛希毫不讓步地說，“Rose常常向我訴苦，抱怨你無處不在的控制欲，我才打算和你談談她的想法；可是你呢，每當我問起你的情況，你就含糊地敷衍過去，不愿意在我面前露一點怯。告訴我我該怎麼分擔你的痛苦——如果我對你的近況一無所知！”

　　“好了，你也不用把自己當成什麼不可或缺的人物，我的大慈善家。”羅伯特用嘲諷的口氣說，“不是所有人都要你救濟的，更何況，你已經大發慈悲地接濟過我了不是麼？”

　　洛希的神情凝滯了一瞬，沒有說話。他緩慢地眨了下眼，不太理解為什麼曾經全心信賴的朋友會說出這種話來，但是他早該料到的，少年時的羅伯特也曾拋出過類似的觀點。

　　如同兩張殘缺的色紙在眼前相互重合、疊印，共同組成了羅伯特的形象。對方本就是這樣的人，自私、傲慢、不近人情……可為什麼他始終沒有明白過來呢？是出于什麼樣的原因，他一次又一次地選擇了相信對方呢？

　　羅伯特接著道：“現在我能向你解釋紫藤花獎章是怎麼來的了，它是你救濟我的結果。

還記得你借我的那四百五十萬嗎？”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見到羅伯特的時候，對方看起來非常需要幫助，洛希恍惚地想道。

　　不，不是因為這個。在第一堂實戰課上，他就見識了羅伯特的強大，對方不是個掉隊的弱者，而是主動離群索居。

　　……那又是為什麼，他始終想要像幫助弱者一樣，幫助羅伯特呢？

　　見洛希久久地沉默，羅伯特便自顧自說下去：“我對你說，公司的資金周轉不良，那是真的，畢竟當時CyberRose已經沒有資金了。不過我并沒有將那筆錢投入公司運轉，而是用它買了一頓午飯，準確地說，一個和塞西娜科學進步委員會主席共進午餐的機會。”

　　“你一定會想，什麼樣的午餐價值四百五十萬？這是賄賂吧。”羅伯特悠閑地在房間里走動，觀賞玻璃缸里的游魚，“是的，這是賄賂，但也不完全是。四百五十萬遠遠不夠買斷紫藤花獎章，白犀可以出十倍的價格買下它，況且瓦倫·舒伯茨在委員會里很有人脈，這一年的獎項幾乎已經被內定了。”

　　“然而我只是把瑪麗·洛帶到餐桌邊，讓那位主席看了一眼——只需一眼，他就明白了誰的仿生人更好，誰的仿生人是堆破銅爛鐵。他破例收下了我的錢，為我在委員會里游說，替我掙得了這枚獎章。”

　　羅伯特攤了攤手，“所以你知道了，我僅僅是缺少一個機會，只要把CyberRose和白犀放到公平的舞臺上競爭，我就不會輸給他們。我經歷的貧苦與困頓，原來是四百五十萬能夠解決的問題，假如社會的天平不公，你也在天平的另一端押注就行了。

”

　　“就算是這樣。”洛希壓抑著怒火，低聲開口，“你已經獲得了你想要的公平，卻還是雇人殺了瓦倫·舒伯茨？”

　　“我并不認為我獲得了公平，這只是暫時的平衡。”羅伯特搖頭道，“時至今日我還在想……要是沒有你的四百五十萬，我又會身在何處；畢竟很多人的生命中，永遠都會缺少那四百五十萬呢。這座城市為所有躋身上流的機會都設置了入場券，如果你想爭奪下一個機會，就必須不停地繳納入場券。”

　　“而殺死瓦倫·舒伯茨，就是你晉升下一場比賽的入場券，對麼？”洛希也走過去靠在魚缸邊，問道。

　　“你開始理解我了。”羅伯特露出了迷人的笑容，“事實上，洛希，我從來沒期待過你會用我的方式思考問題。這讓我很驚喜。”

　　他打開魚缸的頂蓋，往水面上扔了枚喂食圈，將魚餌細細地撒進圈里。那些色澤艷麗的熱帶魚搖著尾巴靠近，爭先恐后浮上來搶奪餌料，“拿到紫藤花獎章后，有許多投資人聯系我，為了談下更多的投資，我簽了對賭協議。”

　　“這是我的下一場比賽，你也知道那群投資人比這些魚還要貪婪，他們開出的條件，只有我踢開白犀，占據所有的市場份額才能做到。一旦CyberRose三年后的利潤無法達到賭約要求，我就會把整個公司輸掉。”

　　“既然如此，你就不該簽那種協議。”洛希額頭抵著玻璃說。他的眼眸低垂，因此羅伯特看不見他眸中深深的疲憊與絕望。一條鮮紅的魚游過來，在他的瞳仁里留下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