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已經被接取了,會接刺殺任務的人極少,但他們幾乎都是職業殺手,效率通常很高……我得立刻去白犀一趟。”
洛希踉蹌地站起身來,甚至忘了帶走搭在河邊石頭上的外套。這時他還是個未經磨礪的年輕教師,離生死最近的時候,也不過是遠遠看到酒吧里的流氓斗毆致死。
別說他已經很久沒上暗網接過任務,就算在學生時代幫羅伯特籌錢,他也從來不碰這種人命關天的懸賞。
Rose叫住了他,把他的外套遞過去。洛希接過外套,才想起回眸看對方一眼,猶豫地說:“Rose,雖然這一切大概又是我胡亂臆想導致的誤會,可是在我發消息給你、確認誤會解除之前……答應我,先別回實驗室,和鮑勃保持距離,好嗎?”
*
直到抵達白犀所在的辦公大樓下時,洛希依然認為縈繞在心頭的不祥預感是他的錯覺。他一路驅車趕來,冷汗浸透了襯衫,心跳劇烈得像要從喉嚨里擠出去,漣漪般的寒氣一陣陣泛起,激得他不住地犯惡心。
他在辦公樓前急剎,捂住了嘴,才沒讓自己嘔吐出來。
很難解釋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生理反應,他的身體總是與直覺相互關聯,并且比常人更加靈敏。洛希將這種直覺看作軀體對信息的梳理與歸納,從感官收集到的細微線索中,他已經得出了結論,只是他自己還未知曉。
就如此刻,他覺得暗網上的懸賞與羅伯特脫不了干系,可他不愿承認。
洛希推開車門,在停車場怔怔地待了片刻。這里正對著白犀的辦公樓后側,一排排略微彎曲的窗格共同組成了弧形的大樓外墻,整棟樓宛如一只拔地而起的純白色犀角。
這天的陽光溫暖,塞西娜的天空澄凈湛藍,是讓人忍不住嘴角上揚的好天氣。灌木的濃蔭圍繞著整片停車場,微風輕軟得仿佛流水,洛希抬手感受著指尖的柔風,眼神緩和下來。
白犀的后門有安保人員進進出出,他們的神色平靜,觀察不到意外發生的跡象。他的直覺出錯了,洛希再次向自己強調,他害怕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且不說暗網的懸賞很可能不是由羅伯特發布的,即便真是如此,那條懸賞目前也沒有被完成。
白犀的安保這麼縝密,不會出什麼意外。
他自我安慰地想著,心臟卻突突地狂跳起來,像是恐慌的種子從動脈深處誕生,撐破了內壁,在他的體內爆炸。洛希艱難地喘著氣,扶著車窗按緊了胸口,低聲咒罵:“別跳了……”
他開始厭惡這樣瘆人的預感,這種感覺似乎印證了他長久以來回避的事實,似乎他的寬容與信任、理解與支持都像是無人應答的冷笑話,在沉默中潰散,那些他無比珍視的歲月,竟然像垃圾一樣傾入了海底——
“別跳了!”他狠狠地一拳砸在車門上。
與此同時,背后響起了詭異的風聲。洛希倏然回頭,只看到了一抹疾速墜落的黑影,他——它從白犀牛的角上掉落,撞擊地面發出洪鐘的巨響,隨即高高形成了漩漪,鮮紅的血花飆飛而起。
“刺啦”一聲,斑斑點點的血跡濺上洛希的臉,猩紅色洇濕了他的眼眶。
白犀的首席科研官,瓦倫·舒伯茨,墜樓身亡。人群中智商最高的百分之一,死亡時也無外是化作一灘斷肢和碎肉,黏膩腥稠的腦漿順著地面縫隙流淌,那副大腦還鮮活的時候,曾經引領白犀的研究團隊做過不少激動人心的項目,給羅伯特制造了許多麻煩。
但是現在它已經死了。洛希顫栗著退后了一步,用手指揩了揩臉上的血跡。他馬上發現自己的指尖也滿是鮮血,包括褲腿,包括鞋底,血液混雜著腦漿,不斷地往下淌。
一個清晰的血腳印出現在地上,昭示著他的善心一路掙扎、蹣跚前行,直至結成惡果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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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做的嗎?”洛希站在羅伯特的辦公桌前,輕聲問道。
他沒有脫掉那身血染的衣服,也沒有洗去頰側觸目驚心的血痕,甚至睫毛還沾著點紅色,就這麼闖進了CyberRose的大廈。在他不曾留意的時間里,CyberRose的辦公地點不再是破舊的實驗室,羅伯特租下了繁華區內寫字樓的頂層,每月的租金加管理費就不止兩百萬信用點。
——繁華區。塞西娜的江邊,傍晚可以望見珍珠般熠熠燈火的地方。明凈的落地窗,窗邊的魚缸里夢幻地懸浮著熱帶魚。從這里看到的日落,會不會比軍校的天臺上更加美好?
羅伯特沒有停下手頭的工作,從衣袋里摸出金邊鋼筆,在文件上簽了幾個名字,才若無其事道:“你在說什麼,洛希?對了,今天怎麼有空來公司轉轉,學校給你批假了嗎?”
“鮑勃,”洛希攥緊沾滿鮮血的手掌,閉了閉眼,“希望這不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鮑勃。關于瓦倫·舒伯茨的事,我需要一個答案。”
“瓦倫·舒伯茨。”羅伯特疑惑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你是說白犀的……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