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歲漸長,洛希已經收斂了許多,但鄧槐靈毫不懷疑對方溫和的外表下還藏著個熱衷使壞的小惡魔,時不時晃蕩那條猖獗的尾巴。
就比如,當這次的任務目標好不容易逃出了拐角,背靠著走廊上的老虎機喘氣時,洛希便也蹲在老虎機頂端,慢悠悠地給手槍換彈匣。機器循環播放庸俗音樂,洛希垂著頭,花花綠綠的光芒在他臉上閃動,眼底映出無意義的賭博數字。
他換好彈,微笑著把槍口抵上目標的后腦勺,在對方驚愕回頭時,眉眼彎彎說道:“晚安。”
麻醉彈應聲爆裂,微型的針管再度咬住皮膚,將藥劑送進體內。任務目標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在眼皮不受控制合攏的前一刻,他竟看見那個純潔的少年露出了小魔鬼般的調皮笑容。任務完成。
洛希跳下老虎機,確認目標已然昏迷后,給雇主發了條訊息,在賭場門口望了望漆黑落雨的天空,孤身踏入門外的夜雨。
他來這繁華地段時是一個人,走出去的時候仍然如舊,長發被雨水淋濕,臉頰上淌著水滴,沾染的煙味酒氣被沖刷得干凈而清冷。發絲黏在臉上,一縷縷地襯出蒼白的皮膚,烏黑的瞳仁,像澆濕了的水墨畫。
洛希就這樣淋著雨走,深夜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冰涼水珠溜進他的衣領,變作熱烘烘升騰的蒸汽。他的頰側漸漸有些泛紅,帶著醉意的酡紅彌漫開來,皮膚滾燙如火,目光也明亮得驚人。
是那杯貪喝的龍舌蘭的作用。幻海系統中的鄧槐靈立刻想到了。
洛希的酒量不好,這是裁決官們眾所周知的事實,所以擔任領袖后洛希便很少飲酒,就算美酒當前也會極力克制,免得誤事。
但年少的洛希還未擔負起那些亂七八糟的責任,因此可以醉倒街頭。他撐著墻,如同真正的醉鬼那樣走得歪歪斜斜,興致昂揚地哼著跑調的曲子,是彼得羅夫軍校的校歌。
“讓我們被學識接納,讓我們被槍炮武裝;為了榮光照耀的城市,為了人類堅守的土地……”
昏暗如瀑的夜雨中,洛希的聲音被雨點打成碎片。他口袋里的通訊器震動,雇主如約支付了任務酬金,于是他強按住酒意,提著沉重的步子找到了街頭藍光幽幽的存款機,捋起袖子,亮出ID芯片給羅伯特轉款。
他的賬戶余額好像被水蛭吸食過那麼干凈,羅伯特在軍校里的實驗室沒有科研撥款,只能靠洛希供養。洛希夜以繼日賺到的錢足以在繁華區外的任何地方買套公寓,可一旦投入研究,再多的信用點也是杯水車薪。
洛希昏昏沉沉地轉了賬,離開存款機,穿行在五光十色的霓虹之間。飛馳而過的車輛飄起水花,濺了他一頭一臉,他也毫無知覺,酒精使他既滯重又輕盈,渾身暖洋洋的,繼續搖晃著唱校歌:
“我們為什麼而生?硝煙、炮火和刀鋒……”
他不小心踩進街道邊凹陷的水坑,失去了清醒時絕佳的平衡能力,洛希一頭栽倒在地上。他迷茫地起身四顧,黑色的大廈波浪般洶涌,緊密包圍了發光魚群似的廣告牌,風雨中的城市像是沉在水底。
洛希茫然地淋了一會兒雨,世界在酒勁中虛幻地旋轉。他勉力眨動被雨水沾濕的睫毛,拍了拍滾燙的臉,發覺自己變得臟兮兮后也沒有沮喪,反而浮出醉鬼的笑容:
“我們……為什麼而死?”
他用盡最后一絲清醒神智,拖著身軀登上了街邊一家玩具店的臺階。店鋪已經打烊了,全息櫥窗的電源無人關閉,依然上演著魔法小熊尋找媽媽的戲碼。
洛希在櫥窗邊坐下來,蜷著身軀,抱緊了膝蓋,似乎是很冷,將下半的臉埋在臂彎間。他微微發著抖,眼中的光芒渙散,臉紅得有些不正常,不只是因為喝醉了,還因為連日的勞累和淋雨,他發起了低燒。
“榮譽、信念和福祉……”
他輕聲呢喃著,翹起嘴角,闔上眼睛沉進夢鄉。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走到車站,他掛著笑容醉倒在街頭,多年后風光無限的領袖,也有這樣潦倒的時刻。
鄧槐靈無聲地踏上臺階,坐在洛希身邊。夜晚的風更大了,吹拂雨點刮過他們跟前,他沒有說話,只是和那個少年一起坐著,在玩具店的屋檐下并肩看大雨。
十六歲的洛希在夢里微笑,如同鄧槐靈所認識的二十三歲洛希,始終如一地溫暖。
*
其后的時間飛快掠過,羅伯特的實驗室在洛希提供的資金支持下,逐漸走上正軌。他們訂購的原材料封在泡沫箱內,一件接一件地送來,洛希和羅伯特手忙腳亂地拆箱子,Rose則一邊抱怨著他們把泡沫弄得滿地都是,一邊嗔笑著打掃衛生。
作為三人組的秘密集會地點,那間由車庫改建的實驗室承載了太多歡樂時光,課余所有的閑暇時間,三人都在那里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