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魔術的原理并不復雜,復雜的是該怎樣使約瑟夫遺忘我的存在;忘記你心懷怨恨的仇敵,就如忘了背后的毒蛇一樣危險。”
“您讓我十分驚訝,”鄧槐靈握著手里的茶杯,注視熱霧裊裊升起,“我看見過您年輕時的模樣,卻沒覺察到那個女孩身上潛藏的決斷。”
“你見過我年輕的樣子?”蘇晴一怔,反應過來,“是在失落之城里吧。說起來,我自己也不記得當年長什麼模樣了,好像被一群俊男靚女追求過來著,我們成天不干正事,只知道跳舞和享樂……唉,舊時代真是令人懷念啊。”
鄧槐靈不由得失笑:“這話可別被伊戈爾聽去了,否則他會生好幾天悶氣的。他這個人不僅貪財,還很小心眼。”
“伊戈爾麼?他不會。”蘇晴從容地飲茶,“我們都活到了這個年紀,不過是湊在一起取暖,縮在同一個屋檐下躲雨罷了。我不多過問他的事,他也不會吃我的醋,你就不必擔心了。”
鄧槐靈笑了笑,沒再說話。察覺人們心底隱秘的情感是獵人的專利,或者說他的專利,他認為顯而易見的跡象,年齡比他大好幾倍的蘇晴卻并未發現。
他將杯子里的茶水一飲而盡,準備結束這場對話:“那麼,今晚感謝您的盛情款待,我該繼續尋找腦扉之鎖了。您提供的信息對我們來說意義非凡,同樣地,如果您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你可以代表‘術’的立場嗎?”蘇晴問,“我確實有件事,要委托‘術’幫忙。”
“什麼事?”
蘇晴的表情凝重起來,緩緩道:“我必須離開主城區,現在就走。
既然我的形象已經在失落之城出現過,政府遲早會找到這里來,他們雖然不會對我做什麼,甚至會以禮相待,但我不想告訴他們任何線索,塞西娜一生珍視的科研成果,絕不能被濫用。”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現在走嗎?會不會太快了?”鄧槐靈頓了頓,“伊戈爾那邊……”
“我會跟他說明的,讓他把我的東西打包起來扔了,抹掉一切痕跡。”蘇晴平穩而果斷地說,“他曾經也是優秀的獵人,這點毀滅證據的工作,還難不倒他。”
“等等,你是要徹底拋棄眼下的生活,不再多考慮考慮嗎?”就算是做事利落的鄧槐靈也覺得不可思議,“和伊戈爾商量一下也好,他或許不會贊同你的做法。”
桌上的茶涼了,冒出火燼快要熄滅般的輕煙。許久,鄧槐靈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贊同,或者不贊同,又能怎樣呢?”蘇晴低聲說,“我知道,總有一天我要動身返回二區,因為懷揣著這個秘密,這座城市始終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不再是我的家鄉。”
“我注定要死在二區的……這麼多年了,我一直等著啟程的一天。而今天,就是那一天。”
*
外面的雨依然沙沙下著,送走了鄧槐靈,蘇晴獨自在書房里徘徊,拉動手邊的一個個抽屜,搖了搖頭,又打開陳列柜的門,盯著琳瑯滿目的首飾走了一會兒神,重新關上。
這里的所有物件,從字畫到茶具,從香料到珠寶,都是她平日里格外珍視的,常常精心拂拭表面的灰塵。然而到了臨走的時候,她竟對它們都漠然了,一件也不想攜帶,仿佛那個醉心在藝術世界的蘇晴并不是她,她只在聽見約瑟夫死訊的那刻真正活過,在其余的時間軸上,“蘇晴”僅僅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
鄧槐靈走之前聯絡了洛希,對方的答復是帶她出城并不難,“術”在城里的分部很快便會派人來接,讓她收拾好行李在家中等候。大約一小時后,她就要離開這座布置溫馨的房子、伊戈爾和她共同的家,永遠不再回來。
但她甚至還沒有和伊戈爾討論過這件事。要怎麼開口呢?蘇晴躊躇著,她想自己并不是怕他生氣,而是害怕看見對方無動于衷的反應,那樣一來,她便驗證了他們的關系的確如她所說,只是擠著躲雨。
都多少歲的人了,還跟年輕人似的畏畏縮縮。蘇晴忽然覺得自己好笑,走出書房,取下衣帽架上掛的外套,披在身上,選了一條絲巾纏在頸側,最后拿起了一柄雨傘。
這就是她要帶的三樣東西,行將入土的人,已經把財產看得很輕。洛希承諾了會有專人負責她的飲食起居,不知為何,她一眼便看出那位領袖值得信任,因此沒帶任何錢財。
“伊戈爾,”她對臥室里的老人說,“我打算搬到二區去。”
臥室的門虛掩著,門縫漏出一線光,里面的腳步聲拖拖沓沓。伊戈爾探出頭來時,手里還推著一個巨大無比的32寸行李箱,顏色是風騷的火紅。自從蘇晴提過紅色是中國人的幸運色,伊戈爾就恨不得把馬桶搋子也買成紅色。
“你這麼快就收拾完了?”伊戈爾取下嘴里的雪茄,“我好不容易才列完清單,我們要帶的東西可不少,你引以為傲的那些作品,珠寶,字畫,滿柜子的絲巾……一個箱子估計還裝不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