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出現在洛希對面的是帕里薩，此人向來十分準時。椅背上的投影儀發散著光線，勾勒出那個金發綠眸的身影，帕里薩輕松隨意地撐著側臉，對他笑了笑，說：“早啊。”

　　洛希同樣說了聲“早”作為回應，而后尷尬地移開目光，假裝很感興趣地研究著食指戴的黑戒。他察覺到對方的視線始終聚集在他臉上，仿佛要看穿他的所思所想。

　　兩人相對沉默著，帕里薩忽然開口：“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什麼？”洛希抬起眼睛。

　　“只是為了關心我的領袖的身體健康。”帕里薩意有所指地說，“畢竟昨晚行動結束前你就消失在了花園里，留下我來料理維克托的人，不得不讓人擔心你的去向。”

　　洛希怔了一下，意識到昨天他沒來得及管別墅里的爛攤子，是對方無聲無息幫他把事情處理好的，然而他聯系完派珀、了解到戰況平穩就回去睡覺了，連帕里薩的死活都沒有過問。

　　歸根結底，他從來沒把這個為他賣命的人當作盟友或者朋友，而是潛意識中的敵人。洛希覺得有些愧疚，對帕里薩的疏離削減了幾分：“抱歉，我昨天太累了，本來應該回宴會廳看看……”

　　“昨晚我沒有睡好。”帕里薩注視著他，淡淡道，“輾轉反側地想，你會不會進了鄧槐靈的幻海系統，就這樣消磨了一夜。或許我該用手上的線索和你多換點東西，像他一樣，跟你換一個吻。”

　　“你竊聽我們的對話？”洛希警覺地蹙眉。

　　帕里薩搖頭：“我已經學會了，盡量少做這種可能引起你厭煩的事。

你們之間的談話很好猜不是麼？我遠遠地看到你——吻他，接著他把線索丟給了你，讓我覺得一支舞的價碼還是開得太便宜了。”

　　“你覺得我會和任何人交換任何事？”洛希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你有這樣的想法，勸你還是趁早打消念頭。我答應他的要求，只因為他是鄧槐靈，至于其他人，無論誰來都是自取其辱。”

　　他說完這句話，自己也驚詫地停頓了片刻。鄧槐靈早就厭棄了他，向他提出種種交換條件，無非是出于報復，可他仍然執拗地認為那人對他來說是特殊的，就像一只空掉的蚌殼，早已被證明里面沒有華光熠熠的結晶，他卻滿懷期待地一遍遍打開它，肖想著有一天它柔軟的斧足深處會長出珍珠。

　　帕里薩風度翩翩的笑容凝固了，綠眸宛如易碎的玻璃，多出幾道裂痕。洛希被對方用受傷的眼神盯著，不由得有點心虛，別過了臉，卻沒有收回言語的意思。

　　好在殺手的現身打破了凝滯的氣氛，那人大大咧咧地出現在洛希左手邊，伴隨著類似電鉆的噪音。他一邊揮手一邊沖身后喊道：“醫生！醫生別鉆了！我這里要開會，要做什麼手術等會兒再做！”

　　“病情可不等人。”醫生淡漠的聲音。

　　“屁，你什麼時候正經治療過病人！”殺手不屑一顧，“趕快停了，我真有事。”

　　電鉆聲依言停下，但是派珀已經被吵得醒過來，睡眼惺忪地挪到會議桌前，與殺手等人打了招呼。所有人已到齊，派珀調出了昨夜查到的內容，塞西娜在失落之城安放的彩蛋被全程攝錄下來，粗略地剪輯成一個十分鐘左右的視頻，是塞西娜與達肖恩相戀的過程。

　　“我的人找到名片上達肖恩的地址，跟蹤了一夜才錄下這些視頻。”派珀切入正題，“完整的版本有數十個小時，另附上萬字的文稿整理，很難說里面到底有沒有寶貴的線索。不過，我認為找到線索是次要的事，最重要的是先厘清脈絡，了解塞西娜本人的想法。”

　　派珀再度談起塞西娜時十分理智，毫無怨憤的痕跡。見到其余的同伴點頭贊成后，她按下了播放鍵，一段舊事徐徐展開。

　　在視頻伊始，塞西娜并未著急去找達肖恩。她平靜地在自己的實驗室做著研究，出入于名流間的社交場合，不時應邀去政府和學校演講，似乎對那人的邀請無動于衷。然而在每晚關燈之后，她總能看見填滿整個房間的空虛，沉重得像一座山。

　　她的生活被科研充斥，剩下的縫隙則無一例外地，流淌著全城民眾的崇敬與贊美。別人或許難以理解塞西娜的苦悶，但洛希望著全息投影中的女人，很容易便感同身受——這樣的生活是空心的。

　　當塞西娜成為了城市的象征，她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永恒的符號。人人都想在她這里得到些什麼，名聲地位、知識榮譽，又或者像派珀那樣，從她身上汲取前行的勇氣。她的丈夫不敢碰觸她，同僚和學生敬重她，身處萬丈千仞之上，同樣也是在寒風中。

　　與其說她需要一個情人，不如說是一個同伴。

　　某天深夜，她壓低寬檐帽，用披肩裹緊自己，開車穿越半個城市，敲開了達肖恩家的門。那名青年緊緊拽著她的手腕進屋，在門關上的那刻，他給了她一個淋漓暢快的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