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歲月間,他丟失過的朋友和下屬不計其數,以至于每每聽到有人喪生的消息,只剩下了無言的沉默。洛希已經沒有余力去鞠躬、去致辭、去虛偽地贊賞他們的犧牲,他甚至見不到他們最后一面,不能為他們駐足。
許許多多的人墜落得好像一場流星,劃過他生命的蒼穹,為之哭泣是毫無意義的,他只能背負著越來越沉重的信念而行,來完成這些人的遺愿。
他強撐起精神詢問殺手:“神明居的傷亡情況呢?雪奈她們還好嗎?”
“派珀發來消息說,她們于四個小時前成功進入東3邊境,月野雪奈和白石槿都活著。”殺手摸出通訊器看了眼,“神明居原有一千五百人,幸存兩百余人,派珀會在東3為他們劃出一片容身之地。”
“和我預想的差不多。”洛希疲憊地嘆了口氣,“我們也該前往東3了。”
“不回你原來管轄的東1嗎?我以為你急著去暴揍維克托一頓。”殺手明知故問道。
“東1距離維克托的西1太近。”洛希淺淡地笑笑,“不必回去看,他一定把那里的勢力清洗過無數遍,維克托對內的情報網一向很完善,要是我返回那個轄區,當天就會被暗殺。”
“唔,你很了解他麼。”大搖大擺地經過哨卡后,殺手將懸浮車切換到自動駕駛,放開了雙手,“我的東2十年前就被一個叫李菱的中國人占據了,看來東3是唯一的選擇。”
“派珀不會介意把東3的軍事指揮權交給我的,這是我們的第一張牌;除此之外,我還能說服幾個中立的區域支持我,讓手里的籌碼多一些。
”
“在這之后呢?你打算向維克托宣戰嗎?”殺手瞟了眼后視鏡。
“不,那是愚蠢的做法。”洛希翻過身來,望著車頂說,“二區不能內戰,即使發動戰爭也必須在十二小時內解決,否則會留給羅伯特可乘之機——但是十二個小時?恐怕連西1的邊界也摸不到吧。”
“那麼請教我們尊敬的領袖,不愚蠢的做法是?”
“你不是也有答案了嗎,何必問我?陳維已經給你發了郵件,‘術’和塞西娜政府都在追逐的、能夠兵不血刃地使維克托畏懼的一樣東西——”
“腦扉之鎖。”殺手心有靈犀地接道,“誰拿到了它,誰就接管一切,這的確是最經濟實惠的解決方式……”
隨意談話間,懸浮車掠過了防輻射材料的裂隙,猶如從溫室中闖出,一頭扎進了漫山遍野的雪塵里。城市到此戛然而止,在視野中平鋪開來的是無際曠野,山川的柔美曲線被積雪裹住,其間點綴著一些黑色的樹林。
殺手自由地吹了聲口哨,渾然不顧車內還有傷員,打開窗戶讓極寒的風灌進來。正是二區的冬季,低溫和輻射最嚴重的時候,盡管無法探測到,但車里的輻射還是瞬間超過了人體一年所能承受的最大值。
浸滿了死亡與疾病的二區,母親一般向他們敞開懷抱。
*
不知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洛希困倦地睜開眼,潔白的天花板撞入眼簾。
床單和被子也都是白的,手背扎著點滴,一片冰涼,他努力地坐起來,全身如同被螞蟻嚙咬過,無處不酸痛。
染血的軍裝已經被人換下了,他拔掉手背上的針頭,整理一下病號服,按鈴叫人進來。
漆黑軍裝、戴白色臂章的衛兵推開了門,那是派珀的下屬,見到他稍顯驚訝:“您醒了?”
洛希沒有問“我昏迷了多長時間”之類的問題,他瞥了一眼床頭的電子鐘,上面顯示的日期與他離開塞西娜相差三天。
“把派珀叫來見我,”他扯開皮筋,一邊扎頭發一邊簡潔地說,“或者幫我拿套衣服,我自己去見她。”
衛兵告訴他派珀在地面上會見另一名裁決官,洛希便半逼迫著對方找了套衣服,不顧勸阻踏出了病房。
這里是地下軍事建筑附屬的某家醫院,在洛希的記憶中,應該處于東3邊緣,與東4的交界處。二區幅員遼闊,為了方便管轄,洛希曾將二區劃分為東西兩側,每側六個轄區,分別交由十一名裁決官和他自己管理。
統轄東3的是派珀,而與她毗鄰的則是東4的裁決官,帕里薩·西蒙斯。
洛希扣好襯衫的扣子,思忖著派珀怎麼會和那個人扯上關系——盡管在十一席會議上經常碰面,但他對帕里薩的了解屈指可數,不多的印象還停留在對方是個古典音樂狂,以及那頭耀眼的金發上。
十一席會議多的是怪人,而帕里薩毫無疑問是個淡泊名利的怪人,開會走神、在議程中睡著是常有的事,每當洛希朝對方投去目光,總會看到帕里薩噙著懶洋洋的笑容,綠眼睛漫不經意地注視著他;然而這一切是可以被容忍的,對方管轄的東4繁榮平靜,從不參與爭端,被民眾譽為“春之都”。
洛希知道自己回到二區的消息瞞不了多久,心懷鬼胎的裁決官們就會一個個找上門來,可他沒有想到,第一個有所反應的是帕里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