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可悲嗎，鄧槐靈？你為了一個對你漠不關心的人自我犧牲，又能得到什麼？你已經失去了所有朋友，沒有人喜歡也沒人諒解，在這座城市，你永遠是個孤魂野鬼……”

　　他忽地止住了話頭，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寂靜得能聽見灰燼落在地上的聲音。

　　呼嘯的熱風拂過他的面頰，周遭空無一人。自從鄧槐靈向他表白心跡之后，洛希以為他的身邊再也不會空無一人了，可是現在，那種久違的孤獨與絕望又降臨在心頭，他低頭注視著手腕上的鐐銬，肩膀極輕地顫抖著。

　　又有一個人為他而死，這次是他深愛著的人——也許，當初沒有遇到鄧槐靈的話，對方依然能灑脫無羈地活著？與其這樣，不如從開始就和鄧槐靈擺脫干系。

　　洛希一面后悔地思索，一面心急如焚地試圖弄斷門框。他還沒有放棄，只要他的動作足夠快，只要追上去阻止鄧槐靈，就可以避免那個瘋子為他犧牲。然而直至指尖發白泛紅，他仍未成功，手臂的神經像斷裂似的，無論他怎麼調動，都沒有反應。

　　他慢慢閉上眼，決定將意識完全交給程序。來不及衡量這一舉動的風險了，他需要力量，因此不能再壓抑指令帶來的殺戮欲望，就算最壞的后果是他誤殺了鄧槐靈，也比眼看鄧槐靈死在坦克叢中要好。

　　正在意識沉沒的前一刻，空中倏然響起了摩托引擎聲。洛希睜開眼眸，望見兩輛懸浮摩托切開了火海，仿佛飛魚在海洋上空滑過。

　　摩托掀起狂熱的風，火焰被帶得變了一瞬形狀，向兩邊倒伏。

車上的殺手沖他吹了一聲尖利的口哨，目光張揚恣肆：“上來，白癡！”

　　“沒看見我被鎖住了麼？”洛希惱火地說，“給我把工具，什麼都行。”

　　駕駛另一輛摩托的醫生在外套里翻了翻，隨意扔下來柄鉗子，接著劃過一道弧線，駛向其他方位。殺手在火海中降落，冷眼旁觀著洛希鉗斷手銬的銀鏈，沖他伸出了手：

　　“弄得這麼狼狽，看來你們經歷了一場非比尋常的戰斗啊。”

　　“我沒有心思和你開玩笑。”洛希抓著對方的手爬上后座，快速說道，“鄧槐靈為了讓我脫身，去挑戰所有蛛形坦克了，必須在遭遇蜘蛛群之前截住他。”

　　“這個嘛，不急。”殺手慢悠悠地說，駕駛著摩托朝下掃了幾眼，“我們也是帶了人來的——”

　　洛希也低眸向地面望去，鐵甲與機械的叢林中，涌現出一批乳白色傀儡。這似乎是醫生改良的第三版，與之前的外觀大相徑庭，有非常纖巧的偵察型無人機，也有身形巨大的攻堅手，根據實際戰斗的兵種作了不同分類。

　　子彈與炮火的光亮在地上閃爍，蛛形坦克的進攻態勢受到一瞬阻礙，立即變得激烈起來。

　　殺手邊盯著戰場邊說：“你的小男朋友，醫生已經去撈了。相比這件事，還有一件事情要更加緊急。”

　　“什麼？”

　　“手術。”殺手罕見嚴肅地道，“陳維給我發了郵件，我做好術前安排就趕來了。洛希，神明居不可能再保全下來，我得帶你回到診所……”

　　“所以，你準備好躺上手術臺了嗎？”

　　*

　　通往出口的備用電梯附近，隨著戰線前移，到處都是正在屠殺平民的戰斗仿生人。

還有余力的居民抄起手邊一切武器掄向、砸向、勒死那群藍血怪物，破舊的竹筐、扳手、尼龍繩，卻在槍口下頃刻化作一灘飛濺的肉塊，鮮血互相粘連，嚴絲合縫地鋪滿了地面。

　　“快點關門！”雪奈和白石槿往升降梯中塞進了一撥平民，確保廂門安全無誤合上，便躲在了隧道的罅隙里，等待下一次電梯降落。

　　至此，備用電梯四周的民眾已全部撤離完畢——并不是因為撤離的速度勝過了戰斗仿生人的推進，恰恰相反，仿生人殺戮的速度使得出口處的人類急劇減少，直到幸存者所剩無幾，勉強夠湊齊最后一輪升降梯的載人數量。

　　轟炸聲在隧道中空洞地回蕩，細小的灰塵落了下來。白石槿捂著雪奈的嘴藏在角落，沒有去管外面逃竄慘叫的民眾，他們已自顧不暇，要是再錯過下一次電梯開門的機會，電梯井又被趕來的蛛形坦克炸毀，那就真的插翅難飛了。

　　距升降梯抵達還有兩分鐘，隧道里響起了極輕極細的腳步聲，是躲在外圍掩體的幸存者們繞開仿生人的視線，圍攏過來。數十人分別躲在不同的裂縫中，讓陰影遮蓋自己的臉，彼此無聲對視。

　　那群戰斗仿生人似乎有著技術缺陷，在進攻至神明居中部時，它們失去了與指揮官的聯系，因而只是漫無目的地在周邊游走，見到人類便機械地屠殺，絲毫沒有摧毀電梯井的意識。

　　如果能保持緘默度過兩分鐘，剩下的人就能安全撤離。

　　雪奈望著從隧道口投來的一束光芒出神，感到身后的人十分緊張，于是抬手在白石槿的胳臂上寫字安慰：“我們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