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花了那麼多精力，做到的也僅僅是讓大家生存下去，這種惡劣的生存條件正在消耗人們心中的希望，神明居需要一場變革。”

　　她說完，那種頑石般堅硬的氣質稍稍散去一些，似乎又對自己的話產生了不自信，目光在白石臉上游移。

　　“別在我這里找認同。”白石槿看穿了她的心思，“談判的時候，對手不會把贊許寫在臉上。你必須對自己要說的內容極端自信，如果這些理由說服不了你自己，就不用說了；反之，出自你口的話語，要像刻在銅表上。”

　　“我……知道了。”雪奈緊張地咽了下口水，“下面是第三個理由，我上次無意聽見你和Rosie交談，他拽下了紐扣，當作欠你一個人情。槿，這件事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你看得起他，他的身份很重要；否則，特意要來紐扣有什麼用呢？”

　　“不錯，他是很重要，但沒有重要到值得冒險的程度。”白石槿往后一靠，“順便回應你的前兩條，第一，我不缺錢，第二，神明居有了Rosie更好，可即使沒有他也不會消亡，你的理由沒有一條成立。”

　　“槿……”雪奈先是被他如此不講情面鎮住了，繼而頹喪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承認她給出的理由確實十分虛弱。但這是一場勝負已定的談判，只要從理智出發，任何一個明智的人都不會選擇援助Rosie。

　　“不過，我仍然會帶人去伯諾橋，能不能救下他就兩說了。”白石槿站起身來，套上搭在椅背的外套，順手檢查夾層里的槍械是否滿彈。風俗店中過于浮華的水晶燈顆顆折射，光線照在他的白發和臉際淡青的胡茬上，陰影將他描繪得輪廓生硬。

　　“為什麼？不是說我的理由都不成立嗎？”雪奈呆呆地望著他。

　　“跟那些無關，在你列出理由之前，我就決定去了。之所以訓練你，是因為你今后還會遇到很多險境，你不能指望用求人解決問題，武力威脅也好，把握談判機會、理性地為對方分析利弊也罷，總之不能是哀求。”

　　白石槿拉開了門把，“你是神明居的主人，大家都指望著你的決策過活，因此記住——不要哀求。”

　　*

　　燈酒搖晃的舞池上方，羅拉端著杯酒站在二樓，俯瞰池中扭動的人群。

　　“成天盯著一樣的景色看，未免有點無聊啊……”HOPE酒吧的老板娘伸長手臂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瞇起眼眸。她剛要走回臥室，鼻梁上架的訊息眼鏡“叮”地響了，透明鏡片上，暗網的某個新帖彈了出來。

　　為人所不知的是，羅拉也是獵人暗網的管理員之一，日常維護網站的懸賞秩序，偶爾清理掉那些試圖攻擊網站的黑客。她經常披著管理員馬甲出現在獵人們閑聊的板塊，因而也收獲了一大批擁躉。

　　她注視了一會兒新懸賞發布人那欄的“鄧槐靈”三個字。這很罕見，當這三個字不再是接取者，反倒成了發布者時，說明那人遇到的事情異常棘手。

　　羅拉心念飛動，用連接腦波的眼鏡發了另一個懸賞帖，跟在鄧槐靈的帖子后面。“伯諾橋的懸賞，追加三十萬每個人頭。建議別去，可能會死。”

　　追加懸賞發出的半分鐘內，舞池起了騷動，獵人們開始你推我搡，互相拱火，甚至有膽子最大的率先走出了門外。

接著人們呼啦啦相繼離去，酒吧幾乎全空了，在五倍的懸賞面前，那句“建議別去”不過是挑動人心的一根狗尾草。

　　*

　　伯諾橋下，雪沫般的浪潮翻卷著，整條江猶如不知饜足的胃袋，正在把燃燒的橋緩緩吞入腹中。倏然間，橋下高高濺起一陣濤水，一個人從空中疾速墜落，掉進了這副貪婪的胃里。

　　即便橋下是水，從這樣的高度直接落進水中也會導致內臟出血。洛希在下墜時開啟了黑戒，層層風障緩沖了動能，使他不至于摔得太慘，當然更重要的是不能觸發水雷，如果他控制不了速度，徑直撞向某顆雷，一切就全完了。

　　極其幸運的是，當洛希沉到水里，借著透入的幽藍光線觀察周圍時，他發現自己落在四顆水雷的間隙中。

　　這些水雷的探測面積都呈球形，也就是說要是它們相隔較遠的話，球與球之間便會出現無法切合的盲區。“術”大概沒有足夠的時間將雷全部投完，或許對一般人來說，眼前是無法逾越的禁區，在洛希眼里卻充滿了漏洞。

　　但是這都建立在他幸運的基礎上，假如落點位置恰巧在一顆雷上方，近距離接觸無疑會要了他的命。

　　洛希思忖了一會兒，終于回憶起十秒以前自己是怎麼想的，似乎沒有任何艱深的心路歷程，僅僅是因為“不能害死鄧槐靈”這個念頭在腦際閃過，他就選擇了冒這次險。

　　鄧槐靈——他想起這個名字時心里一驚，驀然揚眸望向水面，試圖看清橋上的狀況，然而水面伴著火光不斷動蕩，仿佛澆了金黃蜂蜜的一大塊瓊脂凍，什麼都看不見。

　　雖然他好像該擔心一下自身的處境，洛希的思緒還是飄向了伯諾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