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洛希知道殺手滿腔怒火，可以連續罵上十個小時，他齜牙咧嘴地揉著肚子，投降道，“ok，ok，我是混賬，我是白癡，清醒狀態只能維持沒多久，程序很快就會接管我的意識，所以請你別他媽的繼續罵了好嗎？”

　　殺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收斂了怒容，展現出一個淺淡的微笑：“嗨。”

　　“嗨。”洛希也笑了，伸出手來和他對了對拳，無需過多煽情的語句，他們又在十年后的雪夜中相逢。

　　盡管各自命途多舛，洛希不再是“術”的領袖，殺手也從裁決官變成了全城通緝的逃犯，但是兩人在短短的一秒內確認了彼此的理念尚未改變，這就夠了。

　　*

　　“這應該不是你第一次突破程序障礙了吧？時限大概是多久，一天，還是半天？”殺手問道。

　　“半個小時，還是托你那個信號屏蔽器的福。”洛希回答，“你太樂觀了，之前的幾次蘇醒都不到十分鐘，半小時是我能堅持的最長時間。這副身體還是仿生人的軀殼，如果不恢復回來，程序隨時都能控制我的行動。”

　　“我會為你準備復原手術，可是這需要時間。目前有兩個最大的阻礙，一是沒法弄清仿生人改造的細節，二是手術最少也得進行二十四小時——這還是我能預估的最好情況，但事實是，你一步也離不開鄧槐靈身邊。”殺手話里有話地說。

　　洛希不悅地蹙起眉：“你在暗示我殺了他麼？”

　　“不是暗示，我們必須殺了他。”殺手習慣性地在指尖旋著手術刀，每當他起殺心或極度無聊時，便會做這個動作，“有一點我不太明白，洛希，你早就醒來了好幾次，為什麼不直接對他下手，再聯絡我？這是能讓你復原的唯一方法。

”

　　見對方沉默不語，殺手臉上逐漸泛起盈盈笑意，調侃道，“還是說，你真的喜歡上了那個乳臭未干的小孩？”

　　“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踹下去。”洛希冷冷地說。

　　說歸說，他倒也沒有真那麼做，而是雙手一撐，和殺手并肩坐在了欄桿上，然后換了個方向朝外，凝望著泥濘的街道。

　　“跟你想的那方面完全無關，我只是——發現他是個好人。你知道麼，我們這幾天一直在連軸轉地做任務，那個人為了賺更多賞金，不僅不要睡眠，連命都不要了。”

　　“聽起來像個斂財鬼。”殺手說。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我曾經看到過他的賬本，信用點扣除都以兩千萬為單位。”洛希看了殺手一眼，“Rosie不知道那是什麼，你我卻都很熟悉，二區的人想得到主城區的居住資格，要花費的數額就是這麼多，每年有定量限制，1月1日會放出新的名額，這就是鄧槐靈攢錢的原因。”

　　“他聚斂錢財，從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二區的人啊。”

第52章 天臺，08:55 pm

　　曾經身為“術”的領袖和裁決官，洛希與殺手對二區的種種細節如數家珍。主城區有抗輻射材料庇護，然而在二區，戰后蔓延的核輻射仍然折磨著人類。

　　二區是孤苦、貧瘠、落后的地方，那里的民眾既善且惡，雖然愚昧，又極度奸詐。八十年前塞西娜建成，主城區容納不下的人口都滯留在二區，惡劣的土壤孕育出了惡劣的人民，二區的出生率是城區的6.5倍——他們必須比麻雀還能生，才能抵消同樣高漲的死亡率。

　　這是一片難以管轄的區域，人們的平均壽命不過40歲，死因往往是癌癥或濫用毒品。

當平均壽命縮到如此之短的時候，人命便不值錢起來，民眾也會表現得狂熱好斗。

　　為了對二區進行管制，八十年前政府就開始推行名額購買制度，根據主城區每年的死亡人數，會酌情向二區開放一定量入城名額，12月底進行人口統計，1月1日放出名額。

　　一個名額價值兩千萬信用點，它彰示著從二區到主城區的身份轉變，代表著一位二區居民所能想象的最好生活——不必再受核輻射之苦。唯一的壞處是它太貴了，貴到需要兩到三代人的努力，省吃儉用才能攢下一個名額。

　　正是這一制度使二區保持著安定，人們仰望著高高吊起的胡蘿卜，變得安分守己，忙著攢錢而不是反抗城區。洛希最初執政的那幾年里，絲毫沒有煽動二區民眾的反叛情緒，而是專注于發展二區自己的工業與科技體系。

　　他能理解人們對城區的渴望，與其和城區兩敗俱傷，不如讓他的民眾也過上那樣的生活。

　　當然，后來的洛希無論是想法還是作為，都在一次次動蕩中劇變。可是看著鄧槐靈，洛希仿佛窺見了多年前的自己：理想單純，卻又格外務實，所做的事情簡單直接，就是讓更多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當初他建設二區，是懷有這個理想；現在鄧槐靈幫二區居民購買名額，也懷抱著相同的理想。

　　但很可惜，這是行不通的。

　　“所以從某些方面看來，他和你做的是同樣的事。”殺手精準地接住了一片雪花，握住再攤開時，手心里只剩一滴溫熱的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