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弄清楚一個問題:
“那麼,找我來是要談些什麼?”
“你離得太遠了。”殺手答非所問地說,朝他招了招手,又拍拍自己身邊欄桿的位置,“到這來,對對,過來過來。”
Rosie將信將疑地走近欄桿,下一秒就被殺手使勁揉了兩下頭,欣慰地說:“Good boy.”
“……”Rosie怒視著這個囂張的人類,可是禁止傷害人類的法則刻在程序底部,他只好隱忍不發。
“別生氣麼,仔細看看這個地方。”殺手好言好語地安撫道,轉過臉望向身后,鵝毛大雪正紛飛飄落,欄桿之外是近百米的高空,“有沒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Rosie順著對方目光,同樣往欄桿外瞥了眼,什麼也沒有看到。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幢建筑,在繁華區的高樓大廈中甚至算得上低矮,望出去的風景也并不奇特,平平無奇的街道,哪里都能看見的市政中心鐘樓,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東西。
“我認識的一個混賬,”殺手感慨地說,“十年前把性命交付在這里……其實也不算是死了,他被液氮冰凍了十年,然后又活了過來,變成一個白癡。混賬(Asshole)和白癡(idiot),你認為哪個更好點?”
Rosie望著飄雪的夜空:“為什麼和我說這些?不管是混賬還是白癡,我都不認識你口中的那個人。”
殺手淡淡地笑道:“不,你認識的,我口中的白癡現在就站在我面前。如果實在回憶不起來,我可以告訴你事情的全貌。”
他清了清嗓子,“那個混賬的人生有點復雜,我們只談論十年前那件事好了。他是二區的……他是某個國度的,呃,君王,統領著一群不好對付的臣屬。
有天,其中一個臣屬擅自進攻了另一個國家,結果深陷重圍,于是那位高尚的君王決定去救他。”
他把“高尚的”這個詞說得十分諷刺。
。桃妖。
“聽起來非常混賬,對吧?其他臣屬也是這麼想的,這是進攻的好機會,而不應該搞什麼圣母救援。他們聯合起來逼迫君王,迫使他簽署同意書,隨即全面戰爭打響了,君王帶著軍隊攻陷了敵國,隨之涌入的還有本國的無數難民。
“君王并沒有放棄他的救援計劃,仍然嘗試與那位臣屬建立聯系,但敵國突然掌握了他的軟肋,開始屠殺涌入的難民,并提出和談。君王卸下了職務,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孤身一人前往和談。
“他踏上了樓頂,就是我們現在身處的地方,然后對敵國君王說道,我的命在你手里了……”
我的命在你手里了,鮑勃。你可以任意處置我,只是別忘了答應過我的事。
洛希握著市長的手腕,將槍往上移,額頭輕輕貼上了槍口。在臨死之際,他還是如此傲慢、如此平靜,睫毛抬起的時候,眼中嘲弄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想殺了我。但是,我的死并非問題的終結。”洛希帶著莫測的笑容說,“理念這種東西,不是殺一個人能夠扼制的,甚至殺一千個人、百萬個人,也無濟于事。你的理念將成為你的掘墓人,而我的理念不會死去,即便死了仍會復活,它將一次又一次地蘇醒、沖破阻礙,直到……為你送葬。”
眾多不屬于他的記憶瘋狂涌來,Rosie趔趄了一下,連忙扶住身側的欄桿。
他摸到冰涼的雪水,這種寒冷的感覺與其說讓他清醒,不如說是激起了更多回憶。
他朦朧地憶起,那位君王接受和談,決意走向死亡時,也是這樣一個大雪壓境的夜晚。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呼出的每口氣都凍得冰冷,路邊鋪滿了尸體,而他剛剛將黑戒交給了素不相識的孩子,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用來防身。
他漠然思忖著,自己還有雙手,依舊能戰斗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可終于孤獨澆滅了所有斗志,走在殘破落雪的城市里,他想道,好孤單啊……沒有人在乎他是否死亡,連他自己都不在乎。
人們關心的是“術”的領袖的生死,當他卸下職位之后,蹣跚在這條路上的只剩洛希。
他走在茫茫的街道上,雪被嘎吱踩實了,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他踏上樓頂,在眾目睽睽之下向羅伯特說出了那番既是預言也是詛咒的話,其實心中并不篤定。
——然后一切都結束了,他墮入長達十年的沉睡,醒來后天地翻覆。
洛希猛地驚醒了,漫天大雪落在臉上。他眼神失焦,緊攥欄桿喘著氣,面前是用狐疑眼光打量他的殺手。仿生人的意識突然陷入混亂,他便趁機壓制了Rosie,掙扎著清醒過來。
“你還好嗎?”殺手探詢地問道,顯然察覺了這具軀殼中的變化。
“當然,好得不能再好了。”洛希穩住了心神,緩緩露出一個笑容,“你剛才好像叫我混賬來著,埃托爾·西弗?”
他報出的是殺手的真名。在殺手劣跡斑斑的一生中,姓名早已湮滅,只剩下代號。
這座城市里僅有兩人知曉他的真名——一個是醫生,一個是洛希。
因此當這個姓名一出口,他立刻確定了那人的身份,一拳揍在對方小腹上,絲毫沒留力:“難道你不是混賬麼?洛希,你這個天殺的婊子養的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