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腳慢慢走到岸邊，來的是個臉色疲憊的中年男人，他蹲下察看了一番，確認鄧槐靈已經掉入海中，才低聲嘆息道：“對不起。”

　　一旦在他人的海域被吞噬，海水中是無法打開“甬道”的，誤入此處的賞金獵人只能永久留在他的海域，在現實中充當植物人，和死亡沒有區別。

　　他和那位賞金獵人素不相識，迫于無奈才困住了對方的意識，感到心中愧疚，打算過一段時間在海底建立通道，把人放出去。

　　月野勝這樣想著，依稀聽見有人評論了一句：“還挺禮貌。”

　　他震驚望去，只看到那雙泛著興奮與狠戾的棕眸。鄧槐靈全身裹著水滴，水鬼一樣從海面冒出來，抓住了他的褲腿，笑道：

　　“Gotcha.”

　　月野勝急忙后退，可接觸已形成了。繁雜的數據流從他身上蔓延至鄧槐靈指尖，解析成現實位置的坐標。他恍然大悟，這名獵人進入幻海系統不是打算在這里干掉他，只是想查清定位，派來追殺他的另有其人！

　　他想退出幻海系統，但海域里還存在鄧槐靈的意識，無法關閉。而鄧槐靈是從羅拉建立的通道闖進來的，也不能強行移除，對方利用這個bug，將他卡在了幻海系統中。

　　這是個致命的漏洞——月野勝才想到這一點，假如賞金獵人賴著不走的話，他就沒辦法回到現實。

　　所有景物都在一瞬消失了，燈光輝煌的殿宇、神秘的巫女、鳥翅般潔白的千早外袍，盡數失去形態，化成海水，洶涌地朝獵人撲了過來。

　　鄧槐靈知道對方下了決心，月野勝不惜毀掉自己海域里的一切，用滔天巨浪把他淹沒。

　　“多可惜啊……這麼好看的地方。”他咕噥一句，然后掉進了海里。他還記得自己在海域里造過各種建筑，月野勝的海域建得要更細致一百倍，但是為了跟他抗衡，只能幻化成最初始的海浪。

　　鄧槐靈失去了可以憑依的地方，在海里下墜。肺里的空氣一點點消耗，滿耳都是深海傳來的悠遠回聲，馬上就要窒息了，可他沒有多少恐懼。

　　他很少擔心什麼東西，就像眼下的處境一樣，看起來絕望透頂，計算利弊之后卻發現還能接受。既然他留在海里，便牽制住了任務目標，為Rosie創造執行任務的條件。等到Rosie殺掉月野勝，幻海系統會自動解除，鄧槐靈也可以出去了。

　　至于精神窒息引發的后遺癥，他倒是沒想那麼遠。

　　眼前出現一只閃著熒光的水母，飄飄悠悠地游了過來，用觸手纏繞在他的指尖。鄧槐靈愣住了，頓覺有些好笑——這是月野勝給他提供的脫離通道，他策劃著殺了別人，別人卻還考慮他的安危。

　　鄧槐靈甩開了那只水母，水母卻堅持不懈地粘上來。他不會脫離幻海系統的，那樣就意味著月野勝也獲得了自由，在他和Rosie勝券在握的情況下，沒必要放對手一馬。

　　然而當他凝望著乳白色的水母，心頭掠過了一絲遲疑。月野勝罪不至死……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鄧槐靈就明白自己動搖了，這是任務中的忌諱，可他止不住去想，或許對方有不為人知的苦衷。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把水母握在手里，打開脫離通道，忽然身體一輕，再沒有深不見底的海水，他從高空墜落，底下是大廈林立的城市，半透明的防輻射材料在城市上空籠罩著，分明就是塞西娜城的樣貌。

　　鄧槐靈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看到的景象——

　　他好像墜落了太久，把整個幻海系統都落完了。而在海底深處、幻海系統的盡頭，屹立著一座跟塞西娜一模一樣的城市。

　　*

　　夕陽西下，Rosie在電視塔上遠眺城市的景色。

　　他身后是個空中餐廳，餐廳外圍附帶露臺，Rosie便把租來的懸浮摩托停在了這里，側身坐在車座上，等待鄧槐靈發回坐標，再趕往目標所在地。

　　這種型號的摩托速度極快，五分鐘內能夠出現在全城任何地方，如果是人類駕駛，必須擁有相關執照，但他是仿生人，所以只是從信息庫中下載了駕駛方法，并向人工智能Rose請求空中行駛權限。

　　之后便沒有事要做，他百無聊賴地等候著，透過深茶色的墨鏡打量餐廳和露臺上的人類。Rosie注意到他好像擋住了一些人類觀賞景色，因為有幾個女孩反復路過他身邊三次，壓抑著激烈的語氣在討論什麼，并沖著他指指點點。

　　他往旁邊讓讓，對自己妨礙了人類而感到抱歉，那些女孩卻停止竊竊私語，徑直向他走來，眼里閃著異樣的光輝，似乎正準備和他大吵一架：“嘿，我們能不能要——”

　　Rosie有點害怕，想開口道歉，然而鄧槐靈在這時把坐標發了過來。于是他迅速跳上摩托，啟動引擎，一溜煙從女孩們的視野里消失了，背影看上去有一絲解脫。

　　這不是逃避行為，并非因為他怕別的人類才逃跑的。Rosie在心底為自己辯解，鄧先生交給了他更重要的任務，不可以耽誤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