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sie點了點頭。其實對于仿生人來說，學習任何內容都如拾地芥，信息庫中記載了人類掌握的一切知識，何況只是幻海系統的簡單使用方法。他假裝不會，是存了一點點私心，想讓鄧槐靈幫忙。

　　鄧槐靈真的探身過來，十分耐心地幫他接上了設備，指腹蹭過他的手腕、脖頸、下頜，全然不去思考Rosie作為一個仿生人，為什麼不會這些基礎的操作。Rosie被圈在座椅里，仰起臉望著對方，鄧槐靈被他看得有點臉紅，又想到剛起床那些綺念，連忙撥下了外接設備的開關：

　　“進去之后你應該會看到初始界面，在原地等我，不要亂動。”

　　說完他回到位置上，也給自己戴好裝置，灰霧涌了上來，幻海系統載入。

　　廣袤蒼白的天空在眼前展開，而腳下蔓延的則是海域，與他們在頂樓實驗室里經歷過的一樣，這是幻海系統的初始界面。與那次不同的是，他們這次并不需要觀看誰的記憶，只需自由探索。

　　鄧槐靈向Rosie發送了共享海域的邀請，幾秒后虛空中出現了Rosie的輪廓，接著清晰起來，走到他身邊。

　　“鄧先生，我們從哪里開始？”仿生人問。

　　“隨便逛吧。”鄧槐靈心里有個簡略的計劃，幻海系統功能多到眼花繚亂，但最主要的是兩種，其中一種他們此前已經體驗過，讀取瑪麗·埃利斯的記憶；還有一種可以通俗地稱之為“創世”，根據內心愿望，用戶能夠實體化任何想象中的東西，幻海系統為他們存檔，理論上創造一個世界也沒有問題。

　　他閉上眼睛，將一段記憶呈交給幻海系統，“不介意的話，可以先看我的記憶。

”

　　Rosie自然很感興趣。他們并肩朝前方走出幾步，離開了初始界面。海水動蕩起來，數據流匯聚成了一株高大的樹的模樣，熾烈的金光從樹梢灑落，枝葉在陽光下顯得清透，一串串淡白鵝黃的花朵垂在葉間。

　　Rosie分辨了一下，這是棵槐樹，在塞西娜城里沒有這樣的樹種，只有千篇一律的行道樹，所以地點應該是鄧槐靈從小長大的二區。

　　果然樹下又刷新出兩個人影，其中一個是帶著稚氣的孩童，然而眉眼中有股與年齡極不相稱的狠勁，個子已經躥得很高，Rosie看一眼就笑了，那是小時候的鄧槐靈，在數不清的木樁中練刀。在他身邊有個面目模糊的老者，正佝僂著腰，嗓子沙啞地指點。

　　“笑什麼。”鄧槐靈蹲在旁邊，頗為無奈地說，“雖然我那時候刀術的確不怎麼樣——”

　　“你小時候很可愛，鄧先生。”Rosie咬住下唇，竭力抑制著笑容。作為專精一切冷熱兵器的戰斗型仿生人，他卻沒根本注意到什麼刀術，反倒很想揉一揉那個孩子的腦袋，幼年時的鄧槐靈一定會炸著渾身的毛來打他，再也顧不上裝得老成。

　　“……你是第一個用‘可愛’形容我的人。”鄧槐靈復述一遍這個詞就覺得起了雞皮疙瘩，將目光投向那個面容已看不清的老人，轉開話題，“原來以為我能再見到他，可是在我記憶里模糊的東西，幻海系統也無法復現。”

　　“那位老者是你的師父嗎？”Rosie輕聲問。

　　“嗯，最后一次見他已經是十年前了。”鄧槐靈回憶道，“他從來不和我提起他的來歷，父母好像把我托付給了他，他就只知道讓我練刀、練刀，練到手上全是血泡，疼暈過去為止。

”

　　他和幻境里年幼的鄧槐靈同步露出了苦悶的神情，眉宇間的氣質仍然出奇一致。天空中忽然風云卷集，下起了暴雨，小鄧槐靈終于得到了停止練刀的許可，跑到檐下避雨。

　　那個孩子抱著刀，滿身泥濘地蜷在地上，腳邊全是被雨淋濕的槐花瓣，累得沉入了夢鄉。他在夢里也是不安寧的，手上慢慢滲出血跡，沿著緊握的刀鞘滴落下來。

　　Rosie蹲下去，想碰一碰對方緊皺的眉頭，卻穿過了一片虛無。他對這個孩子有種天然的親切感，就好像在哪里見過，但這不可能，他怎麼會認識那時候的鄧槐靈呢？

　　“這段記憶差不多了。”鄧槐靈在身后開口，似乎不是很想讓他繼續逗弄年幼的自己，“接下來試試‘創世’的功能。”

　　數據堆成的實體在眼前彌散、重新聚合，場景轉換到另一個意想不到的地點。其實也不能說意想不到，那個地方他們都去過的，潔白的球形結構、身著深紅色作戰服的仿生人將賞金獵人壓在地上——

　　兩人初遇時的那間模擬戰斗實驗室。

　　這是鄧槐靈的幻海系統，而“創世”功能展現的是他內心深處最渴望的場景。Rosie眨了眨眼：“原來鄧先生最渴望的事是和我打架嗎？如果你想的話，隨時都可以跟我說的。”

　　鄧槐靈覺得莫名其妙，他根本什麼都沒來得及想，就來到了這個實驗室，再次目睹自己被仿生人揍倒在地的全過程。這怎麼可能是他最渴望的事？或許幻海系統出了錯，從他的記憶里隨機挑出一段播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