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過瑪麗的記憶?”杰森大聲問,“你知道我們的事?”
鄧槐靈笑了一下:“是的,還包括很多你一無所知的事。想知道瑪麗對你的看法嗎?”
他循循善誘,引導著關于瑪麗的對話,杰森的神色果然開始動搖。癥結就在這里了,鄧槐靈想,杰森殺了瑪麗·埃利斯、劫持人質,是由愛生恨,只要讓對方相信瑪麗對他矢志不渝,這些恨意都會消散。
耳機里傳來高崎悠矢的提醒:“距離設定的爆炸時間還有十二分鐘,待到剩余三分鐘時將強制執行備選方案,請注意時間。”
“不……她是個騙子。”杰森翕動著嘴唇,呆滯地搖了搖頭,剛剛被點亮的眼神又黯淡下來,“仿生人,只會用程序編造的巧言令色騙人,它們根本沒有感情。”
“我以前就被騙了,”他忽地激動起來,語調拔高,“我差點就被騙了,以為她真的愛我!但那只是程序的設定,誰會愛上一個窮酸的畫家?她獲得自由身份之后就跑了,就因為我不再是她的管理員,她羞辱我,嘲笑我是癡心妄想!”
鄧槐靈說:“這并不是事情的原貌——”
“你在想些什麼我都知道,無非打算編造另一個謊言騙我,建議我收手。塞西娜的警方就是這樣愚蠢而下作,我不會相信的。”杰森打斷了他,同時謹慎地把自己隱藏在人質之后。
“欺騙你的并不是我,而是‘術’。”鄧槐靈語調平靜,“你被利用了。”
杰森沉默了一瞬,說:“我沒有被利用,這就是我真心實意要做的事情。‘術’只是啟發了我,他們說……”
“他們說這幢大廈底樓是CyberRose的仿生人專賣店,而仿生人都是騙子,所以你打算毀掉這里,對吧?”鄧槐靈挑了挑眉,“我猜得沒錯的話,他們給你灌輸了諸如此類的強盜邏輯。
”
頻道內高崎悠矢恍然大悟,他從沒有往這方面想過,關于“術”為什麼選擇了購物中心,杰森又是怎樣被說服的。
鄧槐靈繼續道:“我在記憶之海中認識的那個杰森·埃利斯,可不是這麼‘愚蠢而下作’的。我不認同你做的許多事,但說實話,當你在畫廊門口發表那一通言論的時候——盡管沒有人聽,那一刻我真正地欣賞你。
“如果你擔心仿生人帶來的革命,憂慮全人類的生死存亡,為什麼就對你懷里這位無辜的女士、對大廈里所有人視若無睹?是仇恨蒙蔽了你的理智?還是你本就不配擁有那麼遠大的憂慮,是個徹頭徹尾的自私的人?”
鄧槐靈譏諷地說,隨著他發問,杰森的臉色一寸寸變為死灰,只是一味地低聲自語。
“不是的……‘術’的人告訴我,他們的理想是締造一個沒有仿生人的新政權,我才……”
“你真相信那群恐怖分子的鬼話?”鄧槐靈步步緊逼,“他們連人命都不在乎,又怎麼會在乎人類。至于你為偉大理想的獻身,是建立在對瑪麗·埃利斯的恨意上。可假使這種恨意不復存在,你將怎樣后悔自己今天的行徑?”
杰森渾身一震,“你是什麼意思?”
鄧槐靈向Rosie勾了勾手,對杰森介紹道:“這是我的仿生人Rosie,我們在瑪麗的記憶之海看到了一些東西,就由他來替你呈現。”
“倒計時七分鐘。”高崎悠矢再度開口。
Rosie蹲下來,在地面安置了一個微型投影儀。這是他剛剛向警方借的,連上了自己的記憶中樞,全息影像在虛空中顯現。
“我不太同意你對仿生人的說法,埃利斯先生。
”Rosie垂下眼睫,十分悲哀的樣子,“瑪麗直到死前都非常愛你,她只是身處漩渦之中,拼命想把你推開罷了。仿生人不是騙子,我們也……可以愛人的。”
夜色蒼茫,一切靜默下來,喧囂如潮水般褪去,空氣里充滿了噴泉沙沙的水聲。Rosie安置的全息投影儀開始播放,是經過他篩選和簡短處理的,瑪麗·埃利斯的記憶片段。
“求求你幫他治療!”瑪麗有些模糊的聲音在觀景臺上空響起,杰森就像被針刺了一般,痛苦地瑟縮起來。瑪麗跪在殺手身前,不遠處行動病床上躺著昏迷的杰森,他的傷勢異常嚴重,血液染紅了床單,滴落下來。
“市長下了命令,現在沒有任何一家醫院愿意收治他,求求你……”
“這可是你咎由自取,親愛的。”殺手抱著手臂,悠閑地俯視她,“要不是你下車看他,讓市長的控制欲作祟了,他本可以受到醫院治療的。”
“我什麼事情都能為你做!”瑪麗狼狽地膝行向前,“只要你救他。”
殺手突然一把揪住她的領子,冷聲道:“那就別再和他見面,蠢貨!你這麼做是在將他推向死亡,也是在搗毀我們的計劃。要是想讓他繼續活著,你知道你得做些什麼。”
緊跟著畫面變幻,掠過了瑪麗接受控制技術的一幕幕,最后定格在長廊上,瑪麗違背本心對杰森說出的那些傷人話。
但這一次,杰森清清楚楚聽見了她的心聲: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她發自內心地,一點都沒想過要傷害他。她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愛他,她的意識、她的身軀、她的靈魂——如果仿生人也被允許擁有靈魂,已經被踩碎重塑太多次,人類從她身上攫取了太多,她望著空蕩蕩的自己,沒有剩下什麼寶貴的東西可以送給杰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