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們現在什麼都看不見，漫天都是冷雨，淅淅瀝瀝敲在水泥護欄上，滲入走廊內。

　　圓形建筑能容納的人不多，七年前“蜂巢”還不像如今這樣擁擠，鄧槐靈住的地方是個錯綜復雜的立方體，一幢樓少說有幾千戶公寓。

　　雨聲將剛剛的尷尬沖刷掉些許，兩人靠著護欄，遠眺雨幕里的點點燈光，都不知道如何開口。鄧槐靈徹底打消了探聽消息的念頭，去哪里Rosie都會跟著他的，況且這段記憶不怎麼重要，錯過就錯過吧。

　　Rosie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鄧先生，你的臉頰很燙。”

　　“……把紅外功能關了。”鄧槐靈無奈地說，“你在窺探我的隱私。”

　　“原來使用紅外功能算在隱私范疇，對不起。”Rosie點了點頭，關閉了紅外夜視功能，接著把手放在了對方臉頰上。鄧槐靈心里一驚，幾乎想要偏頭避開，可是忍住了，仿生人的皮膚微微帶著潮氣，在雨中柔軟而溫暖，撫過他的臉。

　　“那這樣，還算窺探隱私嗎？”Rosie輕聲說，手指慢慢滑下，沿著他的下頜線，撫摸過下巴、喉結、脖頸，“這里也很燙，還有這里、這里……”

　　“夠了。”鄧槐靈緊握住仿生人到處游走的手指，聲音低啞，被觸碰過的地方仿佛焚起一團暗火，“我跟你說過不需要那些模組。”

　　“我沒有下載任何模組。”Rosie困惑道，本能地想向貼近自己的管理員，“只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無法解釋的程序紊亂……鄧先生，我知道你明白其中緣由，能告訴我嗎？”

　　“或許是程序本身出了問題。”鄧槐靈松開他的手，淡淡說，“人設計的東西就會有差錯，并不奇怪。

有些人宣稱這是仿生人的‘自我意識’——比如醫生和殺手所做的研究，但我認為這只是程序運行的殘渣。”

　　“你不相信仿生人能擁有自我意識麼？”Rosie問。

　　“嗯，不相信。即便瑪麗·埃利斯接受手術，被改造成具有自我意識的仿生人，我也只覺得是醫生和殺手在她的程序中添加了更多隨機性，只是‘模擬’，而非‘真實’。”鄧槐靈發表自己的見解，反正他們被困在這段漫長的記憶里，無處可去，索性盯著雨幕聊天。

　　“但是瑪麗愛上了杰森。”Rosie跟他并肩趴在欄桿上，百無聊賴地注視一朵又一朵雨花在灰色水泥面上明滅，語氣悵然，“如果我像瑪麗一樣有自我意識，會不會也……愛上什麼人呢？”

　　*

　　他們不知閑談了多久，這段記憶終于結束。然而場景沒有變換，仍舊是在“蜂巢”之內，只是雨驟然間停了，天光一瞬大亮，時間轉到第二天。

　　身后傳來門打開的聲音，兩人回過頭去，瑪麗·埃利斯哼著小曲從公寓里出來，心情很好，卻在抬眼的那刻愣住了。

　　她看向的是鄧槐靈和Rosie靠著聊天的地方，但他們與這個世界并不互通，瑪麗不可能看到他們。手邊倏然刷新出一個虛擬形象，紅發的殺手坐在護欄上，笑吟吟注視著瑪麗·埃利斯。

　　“早上好啊。”殺手悠閑地說。

　　瑪麗被嚇了一大跳，瞳孔瞬間縮緊，給人的感覺是想立刻逃跑，卻在衡量利弊之后放棄。她定了定神，禮貌地問：“您——怎麼來了？”

　　殺手轉過身去，背朝瑪麗，把兩條腿擱在護欄外，舉手遮了遮陽光：“親愛的，希望你還沒有忘記現在我是你的管理員。

我賦予你自我意識，你卻偷偷跑來跟前任管理員約會，這可不太好。”

　　“你什麼都知道？”瑪麗神色一震，脫口而出。

　　“嗯哼，不僅知道你是來找杰森·埃利斯的，”殺手晃了晃手里暗紫色的記憶泵，“還知道你昨晚表現得很辣。”

　　瑪麗頓時漲紅了臉，惱怒地指著他：“你——”

　　“怎麼，自我意識開始讓你有羞恥心了嗎？這是好現象。不過你全身所有地方本來就是我改造的，而且我對女人不感興趣。”殺手不要臉地說，“沒什麼，想開點。”

　　他依舊背對瑪麗坐著，面朝“蜂巢”內部深深的天井，腳下懸空。

　　瑪麗遲疑了會兒，腦海中升起一個念頭：“所以您找來這里，是有命令要下達嗎？可我對您來說似乎派不上什麼用場。”她一邊說，一邊謹慎地接近了殺手的后背。

　　“我一向崇尚效益最大化，不會創造沒用的發明。親愛的，你很有用。”殺手說。

　　瑪麗又靠近了一步，呼吸逐漸急促起來。殺手就坐在那里，毫無戒備的樣子，只要輕輕一推，便可以干掉這個奴役她的瘋子，然后……然后她就自由了，可以和杰森在一起。

　　雖然是先后兩任管理員，杰森和殺手在她印象里卻大不相同。她愛上了杰森，可殺手簡直讓她覺得恐怖，那張笑臉后藏著毒辣的手段。在醫生店鋪時，她曾親眼見到他和醫生綁回了審訊的目標，要是目標不開口，殺手就會把對方的手腳全部替換成型號不合的仿生義肢，強行縫合起來，冷眼旁觀著傷口發炎化膿，直到腐爛為止。

　　瑪麗抬手輕輕懸在殺手的后背，不住顫抖。

恐懼和勇氣交替地攫住她的心神，如果現在不動手，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這個狠戾的人將永遠監視她、支配她，阻止她和杰森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