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有個聲音在說,其實還不賴。
“對不起,我……”
“不必感到抱歉,我很開心。”Rosie看起來不怎麼在意,隨口問道,“不過,鄧先生,你夢見誰了嗎?你在夢里非常不安的樣子。”
“夢見誰?”鄧槐靈支著下巴回憶,“硬要說的話,一位陌生人,但我不知道他是誰,也沒見過他的臉。”
Rosie差點脫口而出黑戒的事,卻明白再追問下去就是越界了。贈送這樣貴重的禮物的人,怎麼可能是陌生人?鄧槐靈顯然不希望他多問,因而敷衍搪塞了過去,他不想被鄧先生嫌棄沒有禮貌。
“原來是這樣。”他坐在床沿低下頭,揚了揚唇角,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一些。
鄧槐靈本來下了床,站著打開通訊器,瀏覽這一天一夜錯過的消息,瞥見Rosie的模樣就察覺對方有點失落。他記不起夢里說過什麼話冒犯了Rosie,但他終究是個觀察細致的人,立刻便反應過來,仿生人懷疑自己沒說真話,而且對此十分介懷。
“覺得我在敷衍你?”鄧槐靈好笑地蹲下來,把通訊器塞回口袋,這樣他就能仰視著Rosie低垂的眼睛了,“仿生人也會耍小性子?我真是每天都對你有全新認識。”
不等Rosie說話,他將自己的夢和盤托出,“很久——大約十年前,塞西娜有一場動亂,‘血色圣誕’。‘術’的叛軍攻陷了城區外圍,哨卡失守,導致二區難民大量涌入城區。那時候我才八歲,抱著我的刀,和人群一道涌進了城。”
“對,我不是在塞西娜長大的,我是二區人。”在Rosie驚訝的目光里,他說下去,“塞西娜的軍隊開始截殺難民;剛開始我不明白為什麼,后來才猜測,他們這麼做是為了逼出‘術’的領導者,即二區的精神領袖洛希。
”
“總之那位領袖最終現身了,應塞西娜政府的要求,孤身一人來到前線,一個彈匣都沒有帶。我有個從小陪著長大的師父,我們被軍隊追殺,撞進政府圍獵洛希的網中。火力鋪天蓋地,我出于意外被致盲了,師父把我藏在一個角落,去幫助那位領袖。”
“我的視力久久沒有復原,某人來救我,但不是師父。他護著我拼命逃出很遠,遞給我兩枚戒指,告訴我如果有人來,用風把他們撕碎,接著離開了我。我在黑暗中不管不顧地轉動戒指,聽見周圍叛軍慘叫,然后一切安靜下來。”鄧槐靈說,“那是我第一次使用黑戒。就這樣。”
“沒了?”Rosie覺得其中每一個殘碎片段,深思起來都充滿痛苦,但鄧槐靈陳述得輕描淡寫,好像事不關己。
“沒了。”鄧槐靈無奈地攤下手。他的心情看上去不差,卻絕對算不上好,似乎不太喜歡此類回憶。
“那麼,你很在意那個送你黑戒的人嗎,鄧先生?”Rosie問道。鄧槐靈為了不讓兩人之間出現一點裂痕,已經坦率地將往事開誠布公,所以他也不再遮掩這個問題,越是矯飾,裂痕就越會擴大。
“也可以這麼說。”鄧槐靈懶懶地靠在床沿,勾著Rosie外套垂下來的一根抽繩。他昨夜回來給仿生人換掉了臟兮兮的棉質T恤,現在Rosie穿的是他的外套,似乎比他自己穿要好看多了。
“或許我猜到了他是誰,又或許,我的猜測是錯的。我一直在調查那人的身份,如果找到了他,就可以找到我師父,畢竟當年那個老頭可是一言不發丟下了我……去追隨洛希了。
”
Rosie注視著面前人,眼里有淺淺的悲哀。他知道鄧槐靈厭惡任何人的同情,跟他提起這些事,單純是為打消他的疑慮,但他仍避免不了替對方感到難過。
他沒有提醒鄧槐靈,那個人和師父可能早已死在政府的圍捕中,不需要這種廢話,鄧槐靈心如明鏡。生活在這座混亂的城市,本身就是件沒希望的事,得偶爾撒個小謊自欺欺人,在苦味的命運外面包一層糖衣,才能咽得下去。
鄧槐靈昨晚給他換了衣服,卻忘了給自己換,身上都是血和污垢,鉆進浴室洗澡。Rosie想了想,給對方熱了能量三明治——塞西娜大多數居民的日常食品,所有食材都是合成物,從模子里倒出來,與色素混制成粗糙的肉和蛋形狀,鄧槐靈一買就是一冰柜。
他又打開醫藥箱,打算等對方出來的時候幫忙涂藥。鄧槐靈身上全是細小的傷口,在風中被割裂,重新碰到水可能會感染。做好這一切之后,他掃了眼依舊緊閉的百葉窗。
不知道經過昨晚的事件,“術”派來盯梢的人走了沒有,但謹慎起見,還是不要打開。
鄧槐靈洗完了,使勁用浴巾薅著頭發走出來。他的下巴滴著水,手臂上的傷口果然開裂,血液融在水里淡淡流下,可他滿不在乎。Rosie正要督促他處理傷口,擱在桌上的通訊器卻猛地一震,把兩人驚得回了頭。
那是一條重要度極高的標紅消息,由CyberRose的陳維發出:
“鄧先生,希望你和Rosie在昨晚的戰役之后一切安好。聽說恐襲當夜你來找過我,要求遣返搭檔仿生人,未能見面,是我怠慢,在此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