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路寫給他的最后一封信里,寧路說:你能懂我吧?能明白我為什麼非要離開吧?你能想象那種每天被別人輕視、整個人都活在嘲笑和輕蔑中的感覺嗎?并不是一個兩個人對我那樣,而是絕大部分。如果是個體傷害我,我還能反擊,可我這邊剛出了一拳,背后又遭到一擊。這片繁榮的土地,根本就沒有我可以棲息片刻的地方。
游擇一當初看這段話的時候,有種揪心的疼。
他當然懂,而寧路也一定是因為他懂,所以才說給了他。
只是,他比寧路更幸運。
冒著雪,他們到了墓地。
周通讓他們倆先去,自己去找停車的地方。
鄭知原本想等他,結果被游擇一拉走了。
“等會兒一起走唄。”
“別了,”游擇一說,“我們先去。”
兩人找了家花店買了一束白菊,游擇一憑著記憶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寧路的墓碑。
墓碑上的照片是寧路中學時候貼在學生證上的,笑得很好看,有一對兒梨渦。
以前有人跟游擇一說,有梨渦的人日子過得都很甜,因為不高興的時候自己對自己笑也能變得心情好。
可是,寧路沒能拯救自己。
現在,看著照片上甜甜的笑容,游擇一竟然覺出一份悲涼來。
“他給我寫的那封信現在還在家里。”游擇一說,“我從來不敢再拿出來看。”
鄭知握住他的手,沒有說話。
當年在學校,寧路的確和他們接觸過那麼幾次,可鄭知對他實在沒有太多印象,如今回想起來,那時候活生生的一個人,再見面竟然成了一坐冰冷的墳,讓人忍不住唏噓。
“我其實挺恨的,”游擇一看著墓碑上的照片,面無表情地說,“是所有人一起,逼死了他。”
“他其實過得一點都不好,但壓在心里的事,從來沒人能聽他說,就像往容器里注水,那些污言穢語和下流的傷害像水一樣注入他身體里,最后,水滿了,他溺水身亡了。”游擇一說,“我特別恨當初那些因為他的性取向就欺負他的人,因為和他們不同,所以就要被譏諷被羞辱,都是十幾歲的學生,怎麼能那麼惡毒?”
鄭知想起游擇一遭受校園暴力的那段時間,他跟周通兩個人牟足了力氣護著他,可還是讓他受到了不少的傷害。
而寧路呢?從來沒人幫過他。
“我難以想象他經歷了什麼,”游擇一扭頭看鄭知,“我覺得自己非常卑鄙。”
鄭知不解地看他。
“我有時候竟然在慶幸,那時候有你們站在我這邊。”
“你知道?”
游擇一笑笑:“你們的保密措施做得并不好。”
話說到這里,游擇一不得不承認,雖然這二十幾年來他遇到了太多讓人絕望的事情,可他始終都是幸運的,因為,每一次,都有人把他從深淵拉出來。
“嗨。”
游擇一跟鄭知聞聲回頭,看見周通抱著一大束白玫瑰走了過來。
周通揉了揉鼻子說:“沒有別的花了。”
游擇一笑笑,拉了拉鄭知的手說:“咱們倆去逛逛,讓他們倆單獨說說話。”
鄭知被他這句話說得覺得滲人,一邊被人拉著走一邊吐槽說:“在墓地有什麼好逛的?”
游擇一拉著他快走幾步,小聲說:“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寧路一直偷偷喜歡著周通。
”
鄭知是真的不知道,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然后嘟囔說:“你都說了是偷偷,我怎麼可能知道?”
“反應太遲鈍。”游擇一笑他,“人家周通都知道。”
“他知道不稀奇,我不知道是因為當時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
被他這麼一說,游擇一害羞了,放開他的手,快步往外面走。
“對了,”鄭知趕上他問,“你要不要,直接看看你媽媽?”
游擇一停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嘴,回頭看著站在雪地里的鄭知:“她沒葬在這兒。”
“那在老家?”
游擇一點了點頭:“在老家,還沒有墓地。”
鄭知大概懂了他的意思,走過去,摟著他往前走:“會有的。”
雪依舊在下,墓碑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周通把那束白玫瑰放下,走過去,用手撥掉了墓碑上的雪。
他走回來,站在寧路前面。
剛剛他說了謊,白玫瑰是他自己選的,他只是覺得寧路一定會喜歡。
周通其實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第一次注意到有寧路這個人是什麼時候了,也不記得自己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更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發現對方可能對他有意思的。
周通從來都沒對同性有過異樣的心情,他一心放在漂亮姑娘身上。
回憶起來,可能對寧路印象最深的就是幾乎身邊所有的同學尤其是男生,都喜歡拿他當做笑料來解悶,還有幾次,晚上放學,校園很黑,寧路被人拉著到樹底下欺負,只他過去幫寧路解了圍。
周通從來都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語,所以盡管他知道招惹上寧路可能會讓自己也陷入輿論的風波里,可他還是看到一次幫一次。
他想,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寧路才喜歡上了他。
“你冷不冷啊?”周通看著照片上的人,稀里糊涂地就說了這麼一句話,說完,自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