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年以后,當鄭知因為大雨而打不到車不得不被困在公司樓下時,所有前塵往事都涌現出來, 十九歲的游擇一仿佛又出現在他眼前, 只是換了身衣服。
還是記憶里清秀瘦削的模樣, 但看向他的時候, 眼神又有了少許的不同。
以前總聽人說, 分了手的戀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再遇見,他們也一樣。
盡管過去了八年,鄭知還是能清楚地記得游擇一的樣子,以及他們對視時對方時而怯懦時而閃耀的眼睛。
八年之后再遇見,鄭知覺得,游擇一看到他,除了驚訝還有驚慌。
“鄭知?”游擇一愣在那里,手里還拿著傘架。
鄭知的手落下來, 搭在身側,這毫無準備的見面讓平日里能言善辯的他突然失了語。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水砸在地上,瘋狂地唱著一首名為《重逢》的歌。
而游擇一,像是用了幾分鐘神游太空,回過神的時候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退的這一步,讓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拉開了些,無論是空間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其實鄭知有一肚子的話想問,想問問他為什麼會來這里當保安,想問問他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當初高考結束,鄭知曾經嘗試著往游擇一大姨家打電話,只是也湊巧,電話停機。
那之后,又過了好久,他再撥通那個號碼的時候,已經成了空號,但其實,他如果真的想找到游擇一,也未必那麼難,更何況后來的這八年,網絡越來越發達,多少早就沒了聯系的人都再搭上了話,唯獨他們,仿佛沒有在彼此的世界存在過。
只能說,年少時候的那種喜歡還沒有強烈到讓人不顧一切地去追尋,當時的他們都沒有那麼堅定,更何況,同性戀,能無疾而終就無疾而終吧。
“你……怎麼在這兒?”鄭知裝作剛剛知道游擇一在這里的樣子,還看了一眼旁邊的保安室。
游擇一的尷尬更甚了,以前不是沒幻想過跟鄭知的重逢,那時候他剛上大學,雖然心里清楚他們將永遠有著天差地別,但還是會想,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兩人再次遇見。
可是后來他就不想了,非但不想,甚至還有些害怕。
他很怕跟鄭知遇見,因為現在的自己站在對方身邊,顯得有些可笑。
“我來這里工作。”游擇一說話的時候,聲音小得差點兒就被雨水聲吞掉,眼下的自己如此困窘,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跟他重逢呢?
他們一個穿著高檔剪裁的襯衫西褲,看起來就像是影視劇里那種年輕有為的精英,另一個,穿著肥肥大大的保安制服,灰頭土臉,垂頭喪氣。
對比過于鮮明,游擇一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笑話。
鄭知看著他,滿臉的不解:“你怎麼……”
怎麼淪落到這種地步?
當年高考前一個月,游擇一的分數已經提了上來,在十一高,年級排名前一百五的學生就算不考名牌大學,上個普通重本是綽綽有余的。
就是那樣的游擇一,怎麼八年后,做了公司大樓的保安?
鄭知想問是不是當初家里又出了什麼事情,可他問不出口。
他們已經不是當年那麼親密無間的朋友,八年的時間,把他們的距離拉得太遠了,很多話,不該問,很多話就算要問,也要注意時機。
游擇一苦笑一下,他當然知道鄭知在疑惑什麼,只是,自己這些年經歷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
他一度以為,自己的人生結束了。
兩人相對無言的時候,一輛出租車駛過,游擇一看了一眼遠去的車,皺了皺眉說:“對不起,你剛剛是在等車吧?”
鄭知也看向外面,然后又回過頭說:“沒事兒,不著急。”
他真的一點都不急,在這麼一個潮濕的夜晚,跟曾經喜歡過的人重逢,心中五味陳雜,并沒有激動得想要狠狠擁抱,也沒有時過境遷后對當下的那人失望,更多的還是心疼。
當年游擇一笨拙卻努力的樣子他永遠都記得,那樣的游擇一,一定是因為些什麼,才又一次跟自己最好的人生擦肩而過。
鄭知發現,“游擇一”這三個字,每次提起,他都覺得心里暗潮涌動,又是心酸又是喜歡。
但他也清楚,男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的同情,尤其是游擇一,哪怕他日子過得再不好,也不想要賣慘來博得別人的偏愛。
鄭知看著他笑了笑,指了指門口的位置說:“你那個傘架,是不準備放下了?”
游擇一這才想起來,從看見鄭知起,這傘架一直被他拿著,忘了放過去。
他把傘架放好,走到門口陪著鄭知等車。
“今天的雨太大了,”游擇一實在找不到什麼話題可聊,或者說,話題很多,但都不適合現在去聊,“你這是,加班嗎?”
“嗯,加班。”鄭知的眼神始終沒從游擇一身上離開過,他舍不得移開視線,總擔心這人會因為發現自己也在這里而跑去辭職,“你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剛來。
”
“第一天?然后就值夜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