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沒看見鄭知眼里的不解和無奈,但在他看來,這是目前他們最好的相處方式。
游擇一是真的害怕,他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了,只要熬過這一年,只要把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送到媽媽面前,他往后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都已經無所謂了。
但鄭知不一樣,鄭知的路還長著呢。
他盯著那透明的、被人塞了棉花鼓鼓囊囊的安全套,心里一陣惡心,就好像上千只爬蟲一起向他涌來,也仿佛被一只油膩的手從頭摸到了腳。
游擇一猛地將那東西丟進書桌堂里,然后狠狠踹了一腳桌子,課桌被他這一腳踢得偏向一邊,剛坐下還沒注意到發生什麼的鄭知被嚇了一跳,扭頭看向了他。
游擇一死死地咬著牙,眼睛通紅,“騰”地站起來跑了出去。
他不知道是誰做的,也并不想知道。
知道了能怎麼樣呢?打架嗎?他沒有那個膽子,而他所有的懦弱都是為了不給家人再添麻煩。
所以,只能忍。
他往外跑的時候突然好奇起來,他好奇自己究竟能忍到什麼時候,忍到什麼地步。
早上七點十五分,距離早自習開始還有十五分鐘,所有學生都在往教學樓里走,唯獨游擇一,沖了出來。
他跑到教學樓門口,喘著粗氣四下望了望。
他是逃兵,逃離了最可怕的戰場,然而逃出來之后他卻迷茫了,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往何處。
一瞬間,他覺得所有涌向教學樓的人都看穿了他,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心里唾罵他這個惡心的同性戀,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冷笑,覺得他無比下流無比罪惡。
他很想大聲告訴這些人,自己并沒有那麼不堪,也想告訴這些人,同性戀并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最惡心的、最該接受懲罰的不是同性戀者,而是那些滿懷惡意對待性少數群體的人。
可他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周通拎著包子從食堂的方向過來,看見傻站在那里的游擇一,有些驚訝:“干嘛呢?”
游擇一聽見他的聲音,扭頭看過去,然后下一秒就撒腿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什麼情況?”周通一臉莫名。
再起步往樓里走,周通差點兒跟一個人撞上,他趕緊護住自己差點兒就掉了的包子,驚魂未定,一看,竟然是鄭知。
“你們這一大早鬧什麼呢?”周通問,“干嘛?逃課啊?”
“看見游擇一了嗎?”
周通下意識地看向游擇一跑開的方向,沒等他說話,鄭知已經追了出去。
“……又怎麼了?”周通滿腦子漿糊地回到教室,等他看見掉在游擇一凳子底下的安全套時,終于明白了剛才那兩人為什麼那樣。
“操了,”周通把包子往桌上一摔,“誰他媽又招惹游擇一了?”
班里的同學已經到得差不多,教室里原本鬧哄哄的,周通這麼一喊,立刻安靜了下來。
在13班,周通不僅僅是學習好,人緣也好,但也是班里最喜歡惹事兒的一個,每次跟其他班級打架都少不了他,這小子下手狠,什麼都不怕,整個年級也沒幾個敢真的惹他的。
“我他媽問話呢!”周通是真的急了,這些日子以來游擇一過得跟個游魂似的,他為了挺兄弟,盡可能時刻和游擇一在一起,但對方總是小心翼翼的。
關于同性戀的事,游擇一沒解釋什麼,周通也不問,因為覺得沒必要。
他不可能因為好朋友的性取向就疏遠對方,相反的,他認為就算游擇一真的喜歡同性,那也沒什麼,他得護著自己的兄弟。
在班里,誰都看得出來他們倆關系好,結果還三番五次地發生這種事,無異于是在打他周通的臉。
“沒人認是吧?”周通彎腰撿起那個塞了棉花的安全套在眼前端詳了一番,“別讓我知道是誰干的,否則咱們沒完。”
鄭知找到游擇一的時候,那家伙正坐在教學樓后面的小花壇邊發呆。
這邊原本有個門,但后來被鎖上了,常年沒人走,很少有人來這里。
鄭知看見他,終于松了口氣,定了定神,走了過去。
游擇一坐在花壇邊,低著頭,腦子快要炸開了,他心里滿是怨恨,但又不知道應該怨恨誰。
怨恨自己嗎?畢竟是他脫離了大多數人的群體,喜歡上了一個同性。
怨恨別人嗎?歸根結底喜歡同性不是錯,那些歧視他欺負他的人才有錯。
他被各種念頭撕扯著,然后就看見一雙白色的帆布鞋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他抬起頭來,看見了那張自己喜歡得不行卻連想都不敢多想的臉。
“跑那麼快,差點兒沒跟上來。”鄭知低頭看著他,兩人相對無言好一陣,然后鄭知抬手,掌心搭在了游擇一的頭頂,“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凡是殺不死我們的,必將使我們強大。”
游擇一感受著鄭知掌心的溫度,從他的頭頂一路蔓延到了全身。鄭知的話讓他心里一陣泛酸,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被打倒。
鄭知收回手,游擇一詫異又不舍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