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半個月后有消息傳回, 當地政府進行土地規劃后,將在民國時期就叫做“吏山”的那片山頭改了名字,劃進了生態保護區。
時移世易,吏山卻奇跡般保留了下來。
原計劃是之前就要去的。
結果突然出了祈東的事情, 休養許久, 不得不推遲時日,結果還未按計劃成行, 竟是工作推波助瀾提前了時間。
得知要前往錫定的前一夜, 周聲發現自己失眠了。
酒店的房間樓層很高。
能看見城市的霓虹大廈。
他起身靠近窗邊,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見這盛景的心情, 波瀾壯闊, 那是替無數前人看的。代替不了那麼多人的感慨和想法, 只能兢兢業業至今,但求不辜負重活這一遭。
“周聲”雙親健在,有兄弟還有繼母,但感情實屬淡薄。
周聲只能將責任二字貫徹始終,是他能做的所有。
可面對自己的父親母親。
到了此時此刻,周聲驚覺自己其實是忐忑的。
為人子,幼時享盡母親寵愛,父親悉心教導,可這親緣短短二十余載。
時局艱難,小家不及大家,周家每一個人都清楚這一點。
可要說后悔嗎?不后悔。
遺憾嗎?怎會不遺憾。
遺憾時間太短。
父母等不及變老,兒子來不及盡孝。
身后放在床頭的手機震動起來。
像是某種遠隔千里的默契,來電顯示,儲欽白。
“儲哥。”周聲接起來。
對面的人一聽這低低的,卻又不像是在睡夢中被吵醒的聲音,頓時放緩了聲音,“怎麼了?考察團的人難搞?”
“怎麼會?”周聲頭抵著窗玻璃,“托了鬧上新聞的原因,人現在都覺得我風吹就倒,除了正經工作,生活上非常照顧我。
對了,還有人找我要你的簽名,說自己上高中的兒子拿你當偶像,明年準備備考電影學院。”
儲欽白:“答應了?”
“答應了。到時就勞煩儲哥動動手,再多給人寫兩句勉勵的話。”周聲說到這里,想到他簽名時那一筆遒勁的鋼筆字,添一句,“雖然你祖母說你沒丁點藝術細胞,但你字好看。”
“喜歡啊?”
“嗯。”
“喜歡什麼?”
“字。”
“不喜歡人?”
“喜歡。”
有問必答,還突然這麼乖順,可不像是周總。
儲欽白聲音再低兩度,“睡不著?”
“明天去錫定。”周聲說出原因,從玻璃上抬起頭,在玻璃上輕輕吹上一口氣。看著霧氣暈開,從清晰到模糊,再從模糊一點點顯露出清晰的夜晚景貌,說:“有些近鄉情怯,他們說不定轉世輪回好久了,不知道還認不認得我。”
那邊安靜了大約有半分鐘。
“周聲聲。”儲欽白突然這樣叫他。
像舊時家人呼喚小時候的他一樣。
周聲恍然嗯了一聲。
儲欽白:“你是他們的驕傲,過去是,現在也是。”
“是嗎?”
“當然。”
周聲這一次酣然入夢。
一夜夢醒,外面已經天光大亮。
錫定是小城,這一次考察團之所以輾轉過來,是因為這個地方連接河運,規劃明年要大力開發。
一行人早上九點,將將抵達。
卻在出站口遇上了新的接待方。
專業接待團拿走了所有行李,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我們儲哥這次恰好來這邊活動,得知周總公差到了這邊,就索性一起安排了住行,大家千萬不用客氣。”
周聲還怔在原地的時候。
同行的人得知安排的規格后,都已經和周聲客氣上了。
“這儲哥也太客氣了,其實安排周總你一個人就可以了,居然還照顧我們。”
“周總,咱們這次可沾了你的光了啊。”
“既然來了,一定得一起吃個飯。”
“這專業接待團是不一樣,就咱們第一站住的那招待所,天,睡得我腰酸背痛的,折騰完這一趟,骨頭都得散架。”
周聲稀里糊涂被人引上了車,看著坐在車里的人,周聲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什麼時候來的?”他問。
儲欽白伸手拿走他手上的包,把人帶過去,一邊讓司機開車,一邊說:“早班機過來的。”
周聲看了看臨街全然陌生的街景。
再看了看眼前的人,低聲問:“因為昨晚我跟你說要來錫定?”
儲欽白把旁邊的兩束白菊拿一束遞給他。
“我猜到你到這里第一時間就想要去看看。”儲欽白看他把花接過手,才緩緩說:“之前去吉城,你說想一個人走那一趟,我答應了,因為知道你當時心緒肯定很復雜,需要自我梳理。但這次不同,祭拜父母,我怎麼會讓你一個人去。”
周聲緩了緩,看著手里的白菊。
“謝謝。”他說。
儲欽白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還客氣上了,找時間補個婚禮吧。”
“婚禮?”周聲驚訝突然說這個。
儲欽白挑眉,“好歹要名正言順,也得讓爸媽放心。你父母要是知道我平白就搶了他們兒子,以后每一年祭拜,我豈不是都得心虛?”
周聲笑了笑。
他其實不在乎什麼形式。
有人把這種事放心上,說著為了讓父母放心,周聲就覺得此行多了項任務一般,是真的想把身邊這個人帶去給他們見一見。
車停在山腳。
吏山規劃后,修建了石梯。
周聲已經找不到任何熟悉感了,找不到那年老家的親鄰一起上山的路,找不到和順子一起扯過的雜草叢,看不見那片松林,也記不得跪過的方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