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沉默了兩三秒,佟頌墨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道:“有段日子了,怕你們擔心,便一直沒說。”
周翰初捏捏他的手掌,掌心的老繭被他輕輕碰觸著,有些微發癢,佟頌墨往后退了退想躲開,周翰初卻一下子將他的手給緊緊攥住了,道:“你不說,拖得問題更嚴重,我們反而更擔心。”
“不算什麼大事。”佟頌墨盡量輕描淡寫的開口。
這麼一說,周翰初的眉頭便皺起來,聲音也冷了幾個度:“不算什麼大事?你雙眼若是看不到了,還怎麼給人治病,還怎麼將中西醫結合?連你一直以來想做的事兒都變成不是大事了嗎?”
佟頌墨一時啞然,只因周翰初字字句句都敲在了他的心頭。
這些時日他不無驚慌,因為一旦他真的什麼都看不到了……那他那些夢想、希冀,全都如泡影般,將消失得無影無蹤,別談治病救人了,他自己都無藥可救,恐怕只會拖周翰初的后腿。
“興許……”佟頌墨低聲道,“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我會找到解藥。”周翰初盡量平復自己的情緒,將他緊緊往懷里一抱,道,“我已經在北平找到了由川玲子的弟弟,現在正在過來的路上了。”
佟頌墨一愣:“她的弟弟?”
“嗯,由川叢森來國內不久,聽說是由川全家人的命根子,有這麼一個人被我們控制,不怕他們不交解藥。”周翰初輕輕的碰了碰佟頌墨的雙眼,道,“你雖然覺得你這雙眼是妖異,不同尋常,可我卻覺得很是喜歡,愿它時時刻刻亮如星曜,永不黯淡。”
“你不會有事的。睡吧。”
許是周翰初的寬慰起了點作用,第二日再睜眼時,佟頌墨眼前竟看到了些許烈日光亮,暖烘烘的光線照在身上,嗅著空氣中淡淡的青草香,一直以來壓抑的情緒難得也釋放了些許。
佟頌墨問蘇娘:“是不是出太陽了?”
“是呢。”蘇娘笑著答道,“難得的冬日暖陽,佟少爺可要出去走走?”
佟頌墨換了件輕薄些的衣服,披了件略厚的大衣,蘇娘扶著他,又能隱隱看到光亮,行動倒是不會不便。
只是看不到東西的感受實在難忍,佟頌墨只能仰起頭,用那極其狹窄的視線去感受溫暖。
他在院子里待了半刻鐘,才覺得又有些冷了,于是起身要往屋里去,剛走了沒兩步,便從心臟處泛起一種千根針共同扎下似的疼,臉色剎時慘白如雪,渾身痙攣著往地上倒去。
蘇娘嚇得喊他:“佟少爺!”
佟頌墨倒是想屏住呼吸告訴蘇娘去替自己拿藥,奈何是真的說一個字都力氣都沒有了,只能死死地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試圖讓那疼痛消減些許。
蘇娘驚慌地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才如夢初醒般去屋子里找藥,然后喂給佟頌墨吃下。
但估計是他已經對藥有了依賴性,這一次藥吃下去后竟不如前兩次立竿見影,而是又疼了足足一刻鐘才緩過勁兒來,佟頌墨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渾身上下的衣服全數濕透了。
蘇娘將他扶起來:“佟少爺……您、您還好麼?我這就去請將軍來。”
“……別。”佟頌墨一把扶住她的胳膊,緩慢的搖頭阻止道,“別讓他知道。”
“可是……”
“如今前線戰事吃緊,他已經顧不過來,莫要擾了他。”佟頌墨閉上眼,深呼吸好幾次。
蘇娘局促的站在那里,不敢再出聲。
佟頌墨就這麼緩了許久,再次睜開眼時,許是運氣好吧,模糊的雙眼竟然又一點一點的可以視物了,他先是怔愣了一下,旋即抬眼看向已經藏到烏云后頭的暖陽,恍恍然問道:“太陽回去了?”
“是呢。”蘇娘低聲道,“要不我還是去跟將軍說一聲吧……”
“不必了。”佟頌墨咳嗽兩聲,將衣服扯得更緊了些,道,“你去吩咐人幫我準備一輛車,我去牢里看看。”
“牢里?”蘇娘愣了一下。
“對,”佟頌墨道,“由川家族的人應該已經帶過來了吧。”
陰冷潮濕的地牢里今日難得熱鬧,佟頌墨一進去就聽到有人在用日語罵著人,什麼“八嘎呀路”之類的話灌入耳中,倒讓佟頌墨覺得有些好笑。
男人——不,準確說來應該還只是男孩,看上去約莫十八九歲,眼上蒙了層黑布,罵起人來一點也不給人留面子。
“佟少爺。”
“佟少爺好。”
一群人見到佟頌墨立馬打起招呼。
有人甚至殷勤的搬來凳子讓佟頌墨坐下。
“把他的眼罩揭開吧。”佟頌墨說。
男孩看到佟頌墨的瞬間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臟話再次脫口而出。佟頌墨不怎麼懂日語,所以聽不懂他在罵什麼,心情倒是并沒有因此而受到影響。
由川叢森估計也意識到自己罵再多都沒有意義,所以換了蹩腳的中文說到:“是你抓了我和我姐姐?我姐姐呢?在哪里?放了我們!”
佟頌墨淡淡道:“你知道我是誰?”
“我管你是誰,”由川叢森冷哼道,“你中了毒,如今已經深入心肺,藥石無醫,遲早都是個死人,我跟死人沒什麼好說的。”
這倒讓佟頌墨略有些訝異了,他挑了挑眉:“你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