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那將要落山的烈日追了不知道多久,終于離廬城遠得不能再遠了,才一拉韁繩,馬匹停下。
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取掉臉上那礙事的遮布,露出一張與佟頌墨近似的眼瞳,抬了抬眼,對上落日余暉的,卻是一雙純黑色的瞳仁。
將軍府內,周翰初將最后一字寫完,提筆,往外頭一看,已然是日落西山了。
院落里空蕩蕩的,心頭也空蕩蕩的。就好似丟了魂般,做什麼都沒樂趣。
二福將門推開,把晚膳端進來,低聲道:“將軍,佟少爺已經出城了。”
“嗯。”周翰初垂下眼,將紙張疊好,道,“出城了就好。”
“……我沒想通。”二福為周翰初布菜,一邊布菜一邊道,“這活兒不輕省吧?路上萬一出了點事兒怎麼辦?將軍從前把佟少爺看得跟個眼珠子似的,怎麼會讓他去做這事?”
周翰初未答他,只抬了抬眼,淡淡道:“看來最近你有些無聊,竟有閑心來打探這些事兒了……不若明日多給你增些訓練項?”
二福一咬牙:“將軍就是罰我我也得說!從前將軍恨不得拿根繩子將佟少爺拴在褲腰上,怎地現在還親口讓他出了城,從自己眼皮子下頭跑了?”
周翰初舀了口粥送入嘴里,終是沒回答他這個問題。
第二日,天剛破曉,城門上的大鐘突然悶響起來,伴隨鐘聲而起的是火光以及慘叫聲,源系軍隊正式開戰了,也是這一日,平靜了許多年的廬城陷入紛亂戰火之中,再無安寧。
周翰初被人從書桌上叫醒,匆忙披了一件風衣便驅車趕往城墻處,所幸大門還緊緊閉著,只是城墻上多了不少具慘遭偷襲的小兵尸體,周翰初一一邁過,眼神愈發轉深。
他們算是被偷襲,所以這仗開始得十分憋屈被動,連趁手的武器都不夠,若不是城門堅固,恐怕早就敗于源系之手,周翰初覺得這也是自己的失職。
只因他已經松快了太久,少了點戒心。
城門之下,舉著旗幟的小兵前面是一個約莫一米八左右身高的男人,生得人高馬大的,臉上一道傷疤自眼角蜿蜒到耳后,宛如一條惡心的蜈蚣蟲,與他的眼神搭極了。
“那位就是源系自封的戰神徐翀?”二福問道。
“開城門!”徐翀立于城門之下,揚聲喊道,“交出廬城,我可饒你們廬城百姓性命!”
周翰初居高臨下的望著城門之外眾人,輕嗤一聲,連話都沒說一句。
他抬起手臂,“砰——”的一聲,那槍子兒直直的飛向那所謂的徐翀肩側。
對方似乎也沒預料到周翰初會突然來這麼一下,槍子兒入肩,登時臉色猛變。
雙方都知此戰避無可避,干脆不再多費口舌了,徐翀身后的人舉旗揮舞,徐翀高喊道:“攻!”
點了火油的箭頭如流星一般往城內飛來。
“閃開。”周翰初側身推開二福,另一只火星箭卻往他的后腰扎去。
二福瞪大了雙眼:“將軍——”
緊接著,一只箭翎突然劃破長空,堪堪擊中那只火星箭的箭頭,兩只箭頭碰撞在一起,無能為力的落在了地上。
火“呲”了一下,無能為力的滅了。
周翰初怔神了一瞬間,往箭頭來處看去,渾身一緊,整個人剎時僵在了那里。
“還杵著干什麼?”佟頌墨長身玉立,著一身單薄的白色襯衫與西褲,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富貴大少爺,清冷的挑了挑眉頭,道,“送命吶?”
“你——”周翰初從城墻之上跳下,三步并作兩步,大步闊伐的將佟頌墨一把擁入懷中,死死的箍緊他,“佟佟,你不是走了?”
佟頌墨被他這稱呼膩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伸出手去推他,卻沒推動,整個人反而被周翰初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周翰初緊緊抱住他,好像他是個失而復得的寶貝。
“……人都看著呢。”終于,佟頌墨沒忍住壓低聲音道。
確實,四周好多兵將此刻都望著他們二人,想裝作沒看到都不可能。
周翰初也終于緩過來了一些,不過他緩過來后第一反應卻是質問:“你如何會在此處?你不是已經出城了?”
“誰去送這信有區別麼?”佟頌墨淡淡道,“我覺得阿姐比我更合適,所以便讓阿姐替我去了。”
“你——”周翰初終是沒忍住將實話說出口,“你可知如今城中的我們就如同甕中之鱉,指不定何時便會丟了性命,你若是留在此處……”
二福立在一旁,這才明白周翰初的深意。
他以送信為由,不過是想給佟頌墨一線生機罷了。
“我當然知道。”佟頌墨道,“但阿姐送信比我更合適。你可知現在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我若是出了城,指不定才是狼入虎口。”
“……我已想好萬全之策。”周翰初長嘆一聲,“你與你阿姐相似,她可扮你一次,怎麼不能再扮你一次?”
“我知道你的深意,但我不愿。”佟頌墨也犟得很,只搖頭拒絕,“我的命是命,阿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這廬城千萬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風將佟頌墨的襯衫吹得獵獵而動,他側過頭望著身側這人緊皺的眉頭,沒忍住彎了彎嘴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