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翰初送給他的那把勃朗寧,伴隨了他很長的一段時間了。
杜衡看了一眼,然后半蹲下去撿起來,又遞回給佟頌墨,寬慰他道:“好歹人還在。”
佟頌墨嘴角一掀,終是沒忍住發出一聲苦笑:“阿姐平生所求不過平安喜樂,與相愛之人廝守終生,如今卻與一個日本人……”他不用想,也知道阿姐心里承受著多沉重的痛。
佟頌墨甚至已經猜到,若不是因為曉得他還在世間,恐怕阿姐早就已經追隨父親母親而去了。
“她在何處?”佟頌墨問杜衡,“具體位置。”
杜衡看了一眼甄曉曉,甄曉曉忙提筆寫字,將地址遞給佟頌墨。
“租界現下封了,誰也進不來出不去,”杜衡說,“但我會找人幫忙送你出去。我跟你說的話,你好好想一想吧。”
佟頌墨捏緊那張紙條,輕輕頷首:“多謝杜局長。”
送佟頌墨出租界的人是瓦列里先生。他一如既往的笑意盈盈,還對佟頌墨充滿感恩,甚至想邀請佟頌墨去他家住上一晚,不過被佟頌墨婉拒了。
佟頌墨坐在后座往外看,洋人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毫無畏懼,本是國人的地盤,卻連一張國人的臉都看不到。
“他們是在找人,”瓦列里解釋道,“有人混了進來,想挑起紛爭。”
佟頌墨“哦”了一聲,往遠處看去,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學生正在挑選布料,她似乎完全沒意識到租界已經亂了,所以當巡捕過去的時候,連躲都沒躲一下。
女學生和巡捕們爭論起來,巡捕手中拿著的電擊棒往女學生腦袋上砸去。
佟頌墨的手已經把在了門把手上。
“佟大夫,”瓦列里說,“我只能保你們二人。”
“佟大哥……”坐在前排的柳妗妗輕聲喊道,“我們救得了一個,卻救不了所有。”
佟頌墨閉上了眼,將手松開了。
他眼中出現的最后景象,是那個女學生被巡捕們踹得倒在地上的場景。尖叫聲好似穿過了大街,落進了他的耳朵,可此刻他只能做到不聽不看——因為他無能為力。
轎車駛出了租界,無人阻攔。佟頌墨在租界口子看到有大批的國人被攔在那里,僅僅一門之隔,卻是天人永隔。
“佟先生,您是回燕喜樓,還是至正堂?”瓦列里問道。
佟頌墨閉上眼:“燕喜……不,至正堂……算了,麻煩您就在此處將我放下來吧。”
佟頌墨這時突然意識到,無論是燕喜樓和至正堂,說到底都是周翰初的東西。他在廬城沒了周翰初,什麼都不是。
而他其實也是沾了阿姐的光,這一切本該屬于阿姐。
“勞煩您,送柳姑娘回去。”佟頌墨下了車,把著車門囑托道,“到至正堂就好。”
站在人頭攢動的租界大門口,佟頌墨頭一次覺得自己孤獨至極。他遙遙的看著那輛車逐漸消失在拐角處,夕陽也逐漸落下了。
第64章 你睡床
佟頌墨本想自己在街上溜達溜達,但走了半炷香的功夫都沒有,身后便響起了巨大的剎車聲,緊接著周翰初從車里面跳下來,一把將他抱入懷中。佟頌墨被他摟得喘不過氣來,鼻子憋在他的胸口處,伸出手推了推,沒推動。
“你好端端的跑到租界去干什麼?”周翰初好一陣兒才緩過來,松開手緊皺眉頭看著他,“若是沒遇到瓦列里呢?”
佟頌墨疲憊的捏了捏太陽穴,道:“有人接我過去救人,也沒想那麼多。”
“先上車。”周翰初握住佟頌墨的手腕,將他拉到車上去,“我聽到消息便趕過來,幸好你沒事。”
佟頌墨溜達的想法化為泡影,只好跟著周翰初上了車。二福坐在前頭,扭過頭來問道:“將軍,咱回哪兒啊?”
周翰初看著佟頌墨。
“燕喜樓吧。”佟頌墨往后靠著,身體松懈下來,盯著車窗外不斷往后退著的街景發呆。
腦子里倒是什麼都沒想,只覺得一種深深地疲憊感將他淹沒著。
周翰初的手掌突然覆上來,捏了捏他的掌心,問他:“怎麼了?”
佟頌墨沒出聲。
“聽說今日租界里死了不少女學生,”周翰初道,“混進去了個女革命,那些巡捕都是寧可錯殺,不肯放過。”
佟頌墨閉上眼:“嗯,我親眼看到好多人死在他們的槍下了。”
周翰初又捏了捏他的掌心,說:“租界是我管不著的地方。”言語之間也頗有一種無力感。
佟頌墨當然清楚,縱然周翰初在廬城怎麼只手遮天,那租界到底眼下也算是洋人的地盤,他的確管不了。
“別想那麼多。”周翰初道,“如今這世道,哪里都在死人,不只是這里。”
佟頌墨下意識開口:“可我以為廬城不是……”
周翰初笑道:“你對我是不是太信任了一些?離開廬城,我也什麼都不是。”
佟頌墨沒心思同他開玩笑,聽他說完也沒笑。周翰初看出他心情不暢,也就捏了捏他的掌心,沒有再繼續說這個話題,而是道:“東西全都備好了,只等成婚當日了。”
提到這個,佟頌墨心中卻是更加的不舒服,甚至下意識的將手從他的掌心抽了出來,臉色也冷了幾分。
周翰初覺察出它的不對勁:“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