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漸起,路旁兩側的樹影搖晃交錯。
不知過了多久,車窗里那低低的嗚咽終于逐漸減弱,轉為了斷斷續續的啜泣與抽噎。
那壓抑已久的情緒宣泄猶如一場山洪,經歷過最初的爆發奔騰,沖刷過陡峭河谷,最終落于平緩之地,只余下涓涓細流。
再往后,那點涓涓細流也漸漸滲入干枯的碎石縫隙間,即將消弭在洇濕的泥土里。
宋野城聽著胸前逐漸微弱下去的抽泣,手臂仍牢牢環著那單薄身軀,手掌也仍覆在那后背上一下下輕輕安撫。
他直到此刻才敢稍稍松下一口氣。
他知道江闕那些沉重壓抑的情緒已然堆積太久太久,如若沒有一次徹底的爆發,終究還是會淤堵在那里,成為隨時可能致命的頑疾。
好在這情緒終是發泄了出來。
這在他看來就已經是最好的情形,說是劫后余生般的慶幸都不為過。
正在這時,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寂靜。
宋野城低頭瞥去,見屏幕上顯示著左鑒清的來電,料想他應該是剛回到醫院,發現了江闕失蹤的事。
他單手維持著環抱的動作,另一手接起了電話,貼在耳邊簡單應答了幾句:“……嗯,沒事,找到了,好。”
電話掛斷,重新被宋野城丟在了一旁。
這一短暫的插曲將原本沉重的氣氛略微驅散了些,縮在他懷中的江闕也終于輕輕動了動,從他胸前退開幾分,緩緩坐直了身子。
江闕紅著一雙眼,低垂的睫毛濕出一綹綹濃黑,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漬,情緒發泄之后短暫的放空令他顯得有些失落與迷離。
明明只是一天沒見,可此時宋野城近距離地將他望著,心中卻蔓延起了一絲難言的情愫,像是在體味一場歷時長久的失而復得。
他抬手輕輕覆上那濕潤的臉頰,看見江闕微垂的長睫輕輕一顫,一直以來躲避著他的視線悄然抬起,終于與他的目光交匯在了一處。
江闕的視線如有膠質,先前回避著不看宋野城也就罷了,此時一落在他臉上,立刻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絆住了一般,粘黏著,描摹著,仿佛想將眼前人一絲不落地描進心底,許久都再難以移開。
就這麼望著望著,也不知究竟望了多久,默然間,他那雙原本已經漸干的眼眶里忽又再度氤氳起了水霧,眼看著便像是又要落下淚來。
宋野城沒料好端端怎麼又來了個回馬槍,略一愣神間,曲起的指節堪堪勾住了那滴即將溢出眼眶的眼淚,趕忙用拇指輕柔摩挲起他的眼角:“……怎麼了?還難過?”
江闕垂眸壓下了眼中盈盈水光,紅著眼輕輕吸了吸鼻子,又緩緩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起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覺得自己很荒謬。自己幻想出那樣的天方夜譚,還把你也拉進來,讓你跟著我相信,陪我一起做傻子……”
他像是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失望到了極點,蹙眉閉上眼,疲憊地呼出了一口氣:“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宋野城覆在他臉側的手沒有挪開,聽到這話也不禁跟著回憶起了這半年來有關“重生”的那些事。
片刻后,他卻是無奈又釋然地一笑,認真看向江闕,溫聲勸導道:“雖然重生是假的,但我們的久別重逢是真的,我喜歡你是真的,你喜歡我也是真的,是不是?所以往好處想,現在知道了它是假的,起碼我不用再擔心這世界上真的有什麼神秘力量,會給你帶來什麼‘命中注定’的威脅,這也算是解決了一個心頭大患,是不是?”
不知是因為從小的成長環境還是他自身的性格使然,宋野城似乎無論面對任何事總能找到一些樂觀積極的思考角度,偏偏那些思路還都不是無的放矢,總能叫人一不小心就被牽引、被說服。
“好啦,乖,”宋野城笑著摸摸他濕紅的眼角,“別想那麼多,你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安心治病,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陪著你,嗯?”
江闕原本已是被他的思路寬慰了幾分,誰知聽到這話,他的目光忽又凝滯了一下,慢慢抬起手去,將宋野城覆在他臉側的手拉了下來,道:“……我會去治病,但你不能陪著我。”
宋野城不禁一怔:“為什麼?”
江闕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或者說他根本就是直接跳過了這個問題,只接著之前的話繼續道:“你該忙什麼就去忙什麼,該拍戲就拍戲,該進組就進組,總之……不要圍著我轉,也不要去看我。”
他這話里分明有幾分緊張,連帶著他捏著宋野城的那只手都有些用力,可與那緊張相對的是,他的語氣卻又是那樣堅決篤定,仿佛容不得半點商量:“反正在我病好之前……我不想見到你。”
這話乍一聽來真是強硬又無情,可宋野城只是稍稍愣怔了幾秒,就已全然猜到了他真正的心思——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仍在忌憚著自己的另一個人格,唯恐他還會做出什麼不可控的舉動,甚至對這病究竟能不能治好、多久才能治好都沒多少底氣,所以寧可擺出這樣一副抗拒又疏離的態度,也要將他隔絕在“危險范圍”之外,讓他繼續保持原本該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