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的江抵死于一場暴雨中的車禍,而他被葉鶯折磨許久,最后目睹了一出舊日重演般的自殺。
噩夢的終點是蘇醒。
可蘇醒卻猶如一場更大的噩夢。
因為就在醒來的那一刻,他無比清楚地意識到那場噩夢原來根本不是夢,而是一段真實發生過的、被他深埋已久的記憶。
江抵死了,葉鶯也死了。
所有被遺忘的細節盡數歸于腦海,紛紛揚揚飄灑而下,一如那場沖刷記憶的瓢潑大雨。
咔擦。
像是有什麼在虛空中開裂。
是那層籠罩在他周圍的、將他與記憶隔絕開的、名為“重生”的保護罩。
裂紋扭曲著蔓延開來,破裂的碎片肆意墜落,劈頭蓋臉地砸在頭頂,讓他徹底暴露在現實世界,直面赤.裸的真相,再無處遁形躲藏。
他聽見身旁的護士因他醒轉而發出的驚喜喊聲,看見醫生被匆匆叫來,圍繞著他進行一系列檢查,感受著那紛亂而又嘈雜的一切,愈發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就像一個剛從幻境中走出的人,重新踏回了真實而殘忍的世界。
等嘈雜歸于沉寂。
病房里走進了一個熟悉的人。
左鑒清。
看到他的那一刻,江闕就明白了。
他知道左鑒清這一次出現不再是單純以朋友的身份,更是作為一名精神科醫生,來了解患者的病情。
于是他平靜地坐起身,有問必答地回答了左鑒清的每一個問題,也從他口中得知了自己具體的病因和病癥,得知了那些“前世記憶”的由來和“影子”的存在。
他竟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因為從他昨晚在那段視頻中看見自己,又從日記里得知自己那天是在睡夢中度過時,他就已經猜到了這種可能——
有“另一個人”,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用他的身體做了他不知道的事。
他只是沒想到,那“另一個人”存在的時間竟然比他更久,而他才是“后來的”那一個。
考慮到他才剛從昏迷中醒來,左鑒清并沒有跟他聊太久,聽他說還想再睡一覺,便識趣地離開了病房。
江闕需要時間消化眼下的一切,這一點左鑒清也明白,所以在離開前,他應下了江闕“暫時不想見到其他人”的要求。
不想見其他人是真,可再睡一覺卻只是托詞。
左鑒清走后,江闕躺在床上仰望著天花板,靜靜深思起這半年來發生的一切——
他為自己杜撰了一個名為“重生”的妄想,他的另一個人格為他編纂了一個又一虛幻的謊言,當中利用過宋野城的行程,利用過賀景升的人脈,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
而他就帶著這些謊言,以一個荒誕的開端讓宋野城走進了自己的世界,讓他相信了那天方夜譚般的“重生”,讓他為扭轉那所謂“命中注定的結局”而煞費苦心,讓他拋棄了所有理性、淪為了陪自己一起被蒙蔽的愚者。
“我死過兩次。”
“這是我的第三個2020年。”
當自己說出這所謂“真相”的時候,宋野城究竟經歷過怎樣矛盾的自我說服,又需要對他有多麼強烈的信任才能接受這樣一個答案、接受那荒謬到無以復加的說辭?
明明這說辭那樣錯漏百出。
明明只要稍加懷疑深究就能察覺端倪。
可宋野城卻偏偏一次又一次選擇了相信,哪怕在發現他沒有駕照,發現他口中的真相與事實相悖時,也沒有選擇動搖那份信任,而是選擇了站在他的角度、為他尋找所有可能性。
甚至直到最后。
到昨晚面對那鐵證如山的視頻時。
江闕也沒有從他口中聽到任何一句質問,只在那雙眼里看到了困惑,和那渴望從自己這里得到一個答案的眼神。
江闕喉頭滾動,沉重地閉上了雙眼。
回憶著那一幕幕畫面,就像在回憶一出由自己主演的荒唐劇目,如今幕布落下,他才知道自己說過做過的一切是多麼無稽又可笑。
病房里寂靜無聲。
在他醒來之后,醫生就已經關掉了旁邊的監測儀器,只余懸掛的輸液管仍在靜默地向他輸送著微涼的液體。
就這麼沉寂了不知多久。
江闕重新睜開通紅的眼,轉頭望向了床側。
那里放著一只先前左鑒清送來的行李箱,他知道那是宋野城為他拿來的個人物品。
他輕輕吸了吸鼻子,默默坐起身去,掀開被子下了床。
走到行李箱邊蹲下,伸手打開了箱蓋。
*
此時,另一間病房。
電話里,劉組長詳細解釋完了1月9號到1月20號遖颩喥徦之間有關卷揚機的一切,末了才有些擔心地問道:“這個……古導之前不是都已經問過了麼?是不是……有什麼新情況?”
當初落水事件發生后,雖然宋野城并沒有受傷,但這畢竟屬于拍攝事故,所以古云還是詳細調查了事故原因,得出了“道具組工作失誤導致設備故障”的結論,最后在宋野城表示不追究的情況下,僅在劇組內部對相關人員做出了批評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