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前半部分進行得很順利,我成功確定了他們將在十天后拍攝一場水戲,也確定了那場戲對應的戲服,但不巧的是,那件戲服當天就穿在宋野城身上,我想接近那件衣服,就要先等當天的所有戲份拍完。
更不巧的是,那天的拍攝任務會一直持續到下半夜,如果我再按原計劃做完一切,就會錯過午夜的那趟航班,只能改坐次日中午的飛機回去,下午還要搜索一些靈異事件的圖片讓你留下印象,那麼當你晚上醒來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整整“睡”了兩天。
我不確定這樣長時間的沉睡會不會引起你的警覺,所以當時正猶豫著要不要暫時放棄原計劃,再另做打算。
而就在我猶豫的當口,劇組里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當那架威亞卷揚機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其實有一瞬間在想,不如就順水推舟地讓它出點問題、造出另一個預言也不錯,反正需要使用威亞的只有那場水戲,就算出了事也最多是掉進水里,又不會受什麼重傷。
但這畢竟無法百分百保證安全,而我知道你絕不會容忍我拿宋野城的安危開玩笑,所以最終我也只能放棄了這個想法,也放棄了原本的計劃,趕上午夜的航班飛回了首都。
至于后來威亞為什麼還是出了問題,為什麼還是應驗了“預言”,當中的原因就連我都感到啼笑皆非,如果你感興趣,可以去問當時帶我、或者說帶你進組的那位道具組組長,他應該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好了,我要跟你交待的也就這麼多了。
我之所以跟你交待這些,是因為我知道你重生的幻想遲早有一天會被打破,一旦它破滅,那些以它為基礎構建出的“前世記憶”也同樣會不攻自破。
如果到那時你依然不知道我的存在,一定會對那些“記憶”感到匪夷所思,所以我留下了這封信,讓它為你道明實情。
這封信我原本是打算遲些再寫的,起碼也該等到你重生幻想破滅之后。
但是,我可能等不到那時候了。
從第三次與你意識交替開始,我就發現我拿取身體主控權的難度越來越大,需要的過渡時間也越來越長。
直到今天這一次,從你入睡到我完全拿過主控權,已經需要花上整整四個小時了。
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或許意味著你的意識已經越來越強于我、越來越能壓制我,也或許意味著這具身體感受到了意識交替帶來的疲乏,于是出現了類似于“排異”的反應。
總而言之,往后我可能很難再有機會進行這種交替,可能會重新回到深處,也可能某一天,我就徹底不復存在了。
所以,我將這封信以字痕的形式寫在了日記本的尾端,按照你寫日記的頻率,等你寫到這一頁發現它的時候,應該也已經是幾個月以后的事了。
我曾經一度幻想過,你最好永遠不要發現我的存在,這樣你就永遠不會知道,你的誕生源于痛苦,而你所經歷的那些痛苦背后,躲藏著我這樣一個怯懦的影子。
但我知道這不可能,尤其是在我做過這麼多事之后,就更不可能了。
這些年來我從未保護過你,現如今我試圖將你拉離懸崖邊緣,似乎也沒能找到多麼正確的方式。
好在方式雖然拙劣,卻也并非徒勞無功。
至少,他真的來了。
就在今天凌晨,他終于敲響了那扇門,走進了你的世界。
雖然這個開端不那麼真實,甚至更像是我刻意為你杜撰出的一場夢,但就算只是一場夢,美夢也總比噩夢要好得多吧。
他來了,我也可以走了。
但愿這場夢你能晚些再醒,但愿醒來之后,你余下的已不止荒蕪。
2020年2月21日
*
整封信看完,宋野城坐在桌前兀自愣怔了許久。
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但比震驚更多的其實是恍然,是撥開層層迷霧、終于將前因后果串聯在一起的恍然。
如果說他們先前對于“影子”的存在還只是憑借邏輯做出的推斷,那麼這封信的出現無疑是給了這個推斷一份確鑿的實證。
只不過縱使他們的推斷再大膽,也不可能想到這當中還藏著這麼大的隱情——影子并不是江闕在產生妄想癥的同時分裂出的人格,而是從最初時起就與生俱來的人格。
按照最后幾段的內容和末尾的日期來看,這封信被寫下的時間應該正是宋野城第一次找去筒子樓的那一晚,這個時間點早得出乎意料,但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信中會提及那樣一份擔憂了——
“對你來說,他是年幼時照進黑暗的一束光……但是對他而言,你或許只是他偶然路過的一處風景……畢竟當年他說寒假再見的承諾都未曾兌現……”
彼時的宋野城還不知道江闕的身份,兩人關于當年的誤會也未曾解開,那麼從影子的視角來看,自然會將宋野城當年的失約理解為“并沒有放在心上”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