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明顯哭腫的雙眼赤紅地咆哮著,雨水混合淚水順著凌亂的黑發和臉頰流下,瞪視江闕的眼神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你終于把他害死了!你滿意了是不是——?!”
“哎葉女士!”女警匆匆趕來將她拉住,“你干什麼?”
江闕全然沒有料到,最終的噩耗竟然會以這樣極具沖擊力的方式灌入耳中。
與此同時,賀景升已然意識到了眼前這個女人是誰,急忙橫跨一步將她攔住:“阿姨,你冷靜一點!”
“滾——!”
葉鶯惡狠狠一把將他和女警推開,瘋狂的力道竟然讓兩人都沒能站穩,緊接著“啪!”地又甩了江闕一巴掌,撲上去雙手死死揪住他的衣領:“他到底哪里對不起你,到底欠了你什麼?!你非要害死他才痛快!”
雨水順著江闕凌亂的碎發滴落,被扇偏的臉頰迅速浮起了極為刺眼的紅痕,甚至連嘴角都洇出了一抹血漬。
然而他的瞳孔卻是凝滯的。
面對葉鶯繼續瘋狂的撕打吼叫,他就那麼硬生生挨著受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仿佛從最初的那句“害死他”落地開始,他就已經撞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噩夢,周圍所有顏色、聲響乃至痛覺都已不復存在,原地只徒留了一副空蕩虛渺的軀殼。
葉鶯仰頭顫抖地瞪視著他,怒不可遏地喘息著:“明明一切都已經回到正軌了……明明你已經滾得夠遠了!為什麼還要陰魂不散!”
江闕被她推得往后趔趄了一步,女警趕忙再次上前攔阻,賀景升死命擠進兩人中間、強行扯開了她的手:“阿姨!這不是他的錯!你冷靜一點行不行?!”
這一次他不客氣地用了蠻力,沒再讓葉鶯掙脫開去,旁邊的交警和女警也趕緊配合著把她拉住,終于將瘋狂撕打的她拖開了幾步。
然而大約是地面打滑的緣故,被拖開的葉鶯還沒隔開多遠,忽地腳下一個不穩、陡然跌坐在地,“啪”地濺起了一片水花。
旁邊兩名警察連忙要扶,她卻狠狠推開了二人的手,然后就那麼披頭散發、歪斜地坐在地上,朝江闕抬起了手指:“你……”
她費力地粗喘著,繼而轉頭指向極遠處那塊倒塌的廣告牌:“還有他……”
她轉回赤紅的雙眼,那陰鷙的目光里像是淬了名為仇恨的劇毒:“你們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尖利的嗓音穿透雨幕,以最狠毒的詛咒將早已遍體鱗傷的江闕鏘然釘在原地。
那駭人肝膽的余音盤旋直上,猶如最殘忍的利刃,劃破了遠方烏云密布的蒼穹。
*
醫院值班辦公室。
整個房間一時間壓抑無聲。
賀景升的敘述稍稍停頓,像是有些難受般深深呼了口氣,而后才嘆息似的道:“其實我能感覺到,那天他之所以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是因為連他自己都認同了他養母強加的罪名,他是真的覺得……是他害死了他爸,他覺得如果不是因為他買房,如果他爸不是為了去看他,就不會遇上那場車禍。”
旁邊的宋野城早已紅了眼眶,此時喉頭艱澀地滾了滾,像是難以出聲般、半晌未發一言。
就在不久前,當他從江闕口中得知黃毛墜樓的那段往事時,他還曾慶幸江闕終于愿意開口對他傾訴那些難過的記憶,讓他終于有機會揭開那層攔阻在兩人間的隔膜,為他分擔疼痛、陪他療愈傷痕。
但宋野城怎麼也沒有想到,原來那夜聽到的故事還不過只是江闕沉重過往的冰山一角,是殘酷劇集開場前微不足道的序幕,是大廈傾塌之初、墜落的那塊渺小的碎磚。
此時聽著賀景升的回憶,想象著那日傾盆暴雨中江闕心如死灰、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終于清醒地認識到在自己未能陪伴在旁的那些歲月里,江闕究竟經歷過怎樣徹骨的疼痛,承受過怎樣絕望的煎熬。
那些打在江闕身上的、充斥著宣泄和遷怒的巴掌猶如刀鋒穿透了時光的洪流,也狠狠割在了宋野城的心頭,讓他心臟陣陣緊縮,心疼得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左鑒清見他緊攥著桌沿的指節都已用力得有些泛白,忍不住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跟著長長嘆了口氣。
但他猶記得他們讓賀景升講述這段過往的初衷是為了尋找江闕那些反常的根源,所以即便他此時心里也不好受,卻還是保持了該有的理智,轉頭看向賀景升道:“后來呢。”
“后來……”
賀景升敘述得也有些吃力,稍稍頓了頓才繼續道:“那件事之后,他養母就瘋了。不是形容詞的那種‘瘋’,是精神上真的出現了一些問題。”
那天的最后,葉鶯并不是自己離開的現場,而是被急救車送去了醫院——她從小到大幾乎都沒吃過什麼苦,那天深秋的一場暴雨加上劇烈的情緒沖擊,直接導致她最終暈倒在了事故現場。
在醫院醒來后,她的情緒依然沒有平復,并且還接連出現了許多明顯不太正常的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