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初次聽到這套說辭的人,反應幾乎都和當時的方至差不多,要麼不屑一顧,要麼嗤之以鼻,基本沒幾個會當場信以為真。
然而,老頭的聰明之處就在于,他話術中的“劫難”不是一次而是兩次,且他選擇的下手對象幾乎都是三四十歲左右的中青年。
這個年紀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生活、工作、感情等方方面面出問題的概率都非常高,比如父母因為年事漸高而身體有恙,比如夫妻因為感情不睦而吵架鬧離婚。
這些原本該算是常見的挫折,在經過老頭的心理暗示后,都容易讓人產生“我最近為什麼這麼不順,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劫’”的念頭。
而這念頭又會引發出一個疑問——如果這真的是劫,那麼第二個劫又會是什麼?
這種疑問一旦出現,導致的結果通常會有三種:
第一種是,雖然隱約有所擔心,但還是比較理智,不會就此上當受騙,而是繼續過自己的生活。
第二種是,雖然將信將疑,但一想租燈的價格也不算太貴,為避免再經歷“第二劫”,回去找老頭租下燈,全當花點小錢買個安心。
而第三種就比較特殊了,這一類人屬于當中的極少數,但也是需求最為迫切的那一種——
他們遇見的不是“挫折”,而是“重創”。
比如方至。
在偶遇老頭之后,他很快就經歷了女兒墜樓的巨大創傷,這種創傷帶來的已經不僅僅只是擔憂那麼簡單,它會令人悲痛、悔恨甚至恐慌,將“劫難”這個詞深深刻進腦海,讓人無比懼怕“第二次”的到來。
這一類人正是老頭廣泛撒網重點捕魚的那個“重點”,因為驚懼之下的他們迫切需要找到某種依賴和保障,所以往往都會慌不擇路地為此付出高額的代價。
而方至的情況更是特殊中的特殊——兩次巨大打擊接連發生,還恰好都跟自己的至親有關,就仿佛完全“應驗”了老頭的預言,讓他對此深信不疑,甚至愿意孤注一擲。
這種極個別的特例對老頭來說無疑是意外之喜,是連他自己都沒料到的天賜良機,所以他相當大膽地叫出了一個數十萬的驚人高價,而方至也的確沒讓他失望,幾乎沒怎麼猶豫就麻利地付了錢。
案情說到這里,整個來龍去脈基本已經呈現了出來。
而警察今天來找方至的主要目的是想跟受害人確認一下案發當天的細節,也就是方至那天花二十萬買下“神燈”的具體經過,用來佐證嫌疑人供詞,以便形成完整有效的證據鏈。
聽完案情和他們的來意后,方至稍稍沉默了片刻,問道:“所以他……現在已經抓到了?”
“對,”警察答道,“我們之所以會找到你,就是因為他已經供認了自己前不久曾從你這騙走二十萬的事。”
方至琢磨著眨了眨眼,又問:“那你們最開始是怎麼發現的?是有別的受害人報案麼?”
聽到這個問題,兩名警察不由對視了一眼,都覺得他關注的重點有點奇怪,畢竟大多詐騙案的受害者關心的要麼是“我的錢能不能拿回來”,要麼是“騙子能被判多久”,像他這種關心立案原因的還真是少見。
而且因為這個問題涉及其他受害人隱私,他們也不便詳細解釋,所以最后也只簡略頷首道:“對。”
方至點了點頭,見他們像是不便細說,便也沒再追問,按著他們的意思將自己那天接到老頭電話、談妥價格、取錢買燈的過程詳細說了一遍,又在對方的提問下確認了幾個關鍵細節。
全部確認完畢后,年輕警察合上了手中的詢問筆錄。
兩人正要起身告辭,年長的那位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道:“對了,關于你那二十萬的問題,因為你當時用的不是轉賬而是現金,所以屬于跟案件有直接關系的贓款贓物,偵查結束之后會作為定案證據隨案移交給檢察院,等檢察院提起公訴、法院正式判決以后才能依法退還給你。”
直到聽見這話,方至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到現在都沒關心過那二十萬的去向,不由愣怔了一瞬,而后趕忙理解道:“好的。”
兩名警察站起了身,方至也跟著站了起來,年長的那位警察拍了拍他的臂膀,語重心長道:“小伙子,我能理解你當時的心情,也能理解你為什麼會被騙,但是理解歸理解,以后遇到這些事還是要理智,千萬別再上當受騙了。二十萬拿去做點什麼不好,哪怕給你老婆買點營養品呢?”
聞言,方至不禁苦笑了一下:“我明白,謝謝您。”
對方于是也沒再多說,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帶著另一名警察轉身離開。
方至站在原地,目送兩人的背影遠去,心中一時有些百感交集。
他其實都沒想過這些錢還能回來。
并非因為他不在意,而是因為這些錢花出去的初衷是希望能換得喬敏手術成功,雖然那燈半路就被摔碎,根本沒起到任何作用,但喬敏的手術確實成功了,這在他看來其實就已是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