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那些碎片前,蹲身跪地,虔誠而又絕望地伸出手,將它們緊緊攥進了掌心。
救命稻草成為了壓垮駱駝的那一根。
挺直的脊梁緩緩彎折,掌心鮮血伴隨著壓抑許久后徹底決堤的淚水,灼燒著光潔如鏡的地面,將生的希望寸寸腐蝕殆盡。
周圍的目光很快被他吸引,不明所以的病患和家屬驚愣原地,醫生護士連忙上前攙扶詢問,想扒開他鮮血淋漓的手,可他卻絕望又倔強地緊緊握著那些碎片,仿佛要將它們嵌入骨髓。
此起彼伏的關切詢問聲縈繞耳畔,忽大忽小,忽遠忽近,既像恍惚之中出現的幻聽,又像崩潰之下產生的耳鳴。
在這喧鬧的掩蓋之下,兜里手機的震動聲顯得那樣渺小而微不可聞。
直到手機順著衣兜傾斜的角度滑落在地,才被一位眼尖的護士發現了它的存在。
“喂,有人給你打電話!”
小護士搖了搖方至的胳膊,見他全然麻木地沒有反應,情急之下只得幫他接通了電話:“喂?請問你是……啊?劉醫生?哦,哦,好的,他現在就在我旁邊,我馬上轉告他!”
掛斷電話,小護士急忙發了狠勁地死命推了推方至:“喂!喂喂喂!劉醫生問你跑哪去了,你老婆的手術已經成功了!”
這話如同一道閃電,初辟鴻蒙地劈開了籠罩在方至周圍的層層混沌與迷障,令他像是剛活過來的木偶般,僵硬地緩緩轉過了頭:“你……說什麼?”
“你老婆的手術已經做完了,特別成功!”小護士說完重點,轉而又不乏責備道,“你說你不在樓上等著,跑這來干什麼呀?看這滿手血弄的,趕緊跟我去處理下傷口!”
方至難以置信地呆呆愣了一會兒,他壓根就沒聽見后面的話,僅僅第一句就已經讓他近乎麻痹的心臟剎那間被注入了一股熱流。
手術……成功了?
奇跡之所以被稱為奇跡,就是因為它發生的概率極低,所以當它真正降臨的一刻,反倒會讓人覺得那樣的突兀和不真實。
方至正是如此。
他像是懷疑自己在做夢、急于求證一般,顧不得滿手淋漓的鮮血,也顧不得理會周遭攔阻,就那麼用傷痕累累的手心撐著地面趔趄起身,奮力推開擋路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朝著樓梯沖去。
*
“Cut!”
莊宴的聲音通過擴音喇叭傳遍了大廳。
這場戲是這部電影中除了結局外參演人數最多的一場,現場群演占大多數,但也有些原本就是醫院的工作人員。
聽見導演喊停,所有人的狀態都稍稍放松了些,但卻都默契地沒有隨意走動,因為莊宴還在回看監視器,如果當中有鏡頭需要重拍,他們還得按原樣再來一次。
然而就在整個現場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的時刻,原本站在場邊、向來不會冒失行事的江闕卻忽然邁步而出,目標明確地朝著樓梯方向走去。
徑直走到宋野城面前,他立刻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聽到這話,近處的其他人都是一愣,先前那個小護士心直口快道:“不會吧?不是用的血包嗎?”
宋野城也有些意外,因為他手心剛才確實劃了一下,但拍攝過程中他手掌全程都是朝下的,哪怕是在鏡頭里都不會看到掌心,而且就連周圍近在咫尺的人都沒注意到,江闕遠在場邊又是怎麼發現的?
見江闕表情認真,宋野城忙笑著解釋道:“沒事,劃了個小口子,不嚴重。”
“我看看。”江闕朝他伸出手去。
宋野城拗不過,只得抬手張開了手掌。
因為這場戲只需要拍方至握住碎片、指縫滲血的畫面,并沒打算拍手掌傷口的特寫,所以戲前也沒多此一舉去給他的手化傷效妝。
然而此時,他的掌心卻赫然有一道明顯傷口,這顯然不是化妝的效果。
那傷口深度還不小,周圍滿是鮮紅,看上去觸目驚心,但因為受傷前就已經用了道具血包的緣故,此時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真血哪些是假血。
江闕忍不住皺了皺眉,剛要說話,忽聽莊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什麼情況?”
他剛在監視器前看完回放,發現這邊動靜就立刻起身趕了過來。
江闕托著宋野城的手往旁讓了一步,莊宴上前一看,也是吃驚不小:“喲,這怎麼弄的?趕緊去處理一下。”
旁邊的小護士本就是這家醫院的,此時連忙站起身湊了過來:“去急診室吧,就在那邊。”
“沒事,”宋野城自己倒是不怎麼在意,因為在他看來拍戲偶爾受點傷也是正常,“剛才那條過了沒?要重拍的話我就拍完再去弄,要不然包扎完肯定有紗布,近景容易穿幫。”
這也是他剛才為什麼沒提自己受傷的原因,如果不是江闕過來,他是準備等莊宴確認完這條過了再說的。
莊宴作為導演,對宋野城這種一切以作品為先的敬業態度沒法不喜歡,但是作為長輩,見他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又不免好氣又好笑:“過了過了!瞧給你操心的,萬一真要連著幾次不過,你這手還要不要了?盡胡鬧,趕緊去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