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仲夏的傍晚。
聲勢滔天的雷雨將陰霾蒼穹震得轟隆作響,時而劃破天際的閃電令整個世界忽明忽暗。
瓢潑大雨擊打在車窗上,擋風玻璃前的雨刷形同虛設,近處的山崖、遠處的峻嶺都被雨霧籠罩得模糊不清。
前排開車的宋盛和副駕駛上的秋明月都在不住地念叨這雨下得實在突然,后座年少的宋野城則懷抱著一只幾天前在路邊撿到的小奶貓,輕輕安撫著它被雷聲嚇出的驚顫。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南方一座靠近邊境線的小鎮。
宋盛和秋明月每年都會前往他們資助或扶持的貧困地區福利機構視察,今年定下的時間剛好是暑期, 便索性帶上了放假的宋野城一起,從首都自駕一路南下,也算是一家三口難得共聚的旅行。
那座小鎮地處群山環繞之中, 而此刻他們開上的這條盤山公路就是通往它的必經之途。
山路狹窄, 右邊是垂直往上的嶙峋峭壁,左邊則是深淵般的陡崖, 猝不及防降臨的暴雨令原本就崎嶇的道路變得更加險峻。
宋盛一面放慢車速打開遠光燈,一面樂觀地跟秋明月和宋野城說不用擔心, 說夏天的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會兒就能停。
就在他話音未落之際,一道黑影突然從左側深淵趔趄而出,剎那間跌進了車前燈的光束!
呲啦——砰!
宋盛猛地一腳剎車,尖銳摩擦聲劃破雨幕,制動性能極好的越野幾乎瞬間抓地, 卻還是堪堪撞上了黑影!
車里的三人險些被安全帶勒得窒息, 宋野城懷中的奶貓一個翻滾就要落地, 得虧他眼疾手快才給撈了回來。
沖勢一停,宋盛和秋明月立馬解開安全帶下了車,宋野城也連忙把小貓放在一旁,跟著推開了車門。
車前跌坐著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
他渾身都像是在泥水中翻滾過一般臟污不堪,穿著不合身的破舊衣褲,光著腳,大雨沖刷著他烏黑的短發,細瘦蒼白的脖頸和手臂上滿是傷痕,連指甲縫中都洇出了鮮紅的血漬。
那傷痕不像是撞擊所致,倒像是被尖銳之物刮擦,或是被粗糲之物磋磨出的。
見此情形,三人心中頓時恍然。
——他是徒手從陡崖下爬上來的。
意識到這一點后,三人忍不住往那深淵般的崖下看了一眼,發現那崖壁起碼有七十度往上,幾乎難以想象這麼瘦弱的孩子是經歷了怎樣的艱難困苦才攀上這崖頂。
然而相比疼痛而言,那孩子似乎更怕被人注意,看見三人下車立刻把頭埋進了臂彎,在遠光燈的照射中蜷縮著身子拼命往后瑟縮。
雖然他的抵觸顯而易見,但宋盛和秋明月怎麼也不可能放任他不管,上前蹲身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后,立刻決定帶他去醫院,幾乎不容抗拒地將他抱進了后座。
越野重新啟動,翻山越嶺往鎮上趕去。
小男孩低頭抱著膝蓋蜷縮在窗邊,半張臉埋在交疊的肘彎里,濕漉漉的黑發不停往下滴著水,裸露的手臂和腳背都遍布著觸目驚心的血痕。
他一聲不吭,渾身卻微微顫抖著,也不知是因為寒冷、疼痛還是害怕。
宋野城抱著小貓盯著他,忽然覺得他比小貓還要脆弱幾分,回身從椅背后翻出一張毛毯,輕手輕腳地披在了他身上。
小男孩身子一顫,像是從夢中驚醒般怯生生抬眸看了他一眼,繼而目光被他懷中的小貓吸引,停留了足足好幾秒才又飛快地收了回去。
剎那間,宋野城像是得到了什麼啟示。
他低頭看了看小貓,又看了看小男孩,隨即鬼使神差地試探著伸出手,仿照著摸貓的動作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
意外的是,小男孩并沒有抗拒,他只是在宋野城剛剛觸碰到他的瞬間條件反射般縮了下脖子,隨后便再沒有挪動過,就那麼靜靜眨著眼,任憑宋野城一下下輕柔地、安撫似的撫摸著他的發頂。
*
鎮醫院,醫生辦公室。
窗外已經一片漆黑,頭頂的日光燈傳出嗡嗡的電流聲,偶有幾只飛蛾撞在燈管上,窸窸窣窣撲出細微的響動。
因掉漆而略顯斑駁的辦公桌前,頭發花白的老醫生并沒有對在這窮鄉僻壤見到秋明月這樣的大明星表示意外,他只是一絲不茍地戴著老花鏡確認了一下手中的檢查報告,而后便轉向宋盛夫婦反饋起了檢查結果:
“這孩子被車撞到的部位是大腿外側,但因為你們車速不快,撞擊并不嚴重,只產生了一些青紫和淤血。”
“至于他手腳上的那些傷口,也大多是擦刮出的皮外傷,傷口都不深,沒有傷及筋骨,經過消毒止血已經問題不大。”
聽到這個答案,宋盛夫婦都稍稍松了口氣,但卻發現老醫生的表情有些嚴肅,像是還有什麼話沒說完。
“是還有什麼其他問題麼?”宋盛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