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是把別人的臺詞一起背的,”江闕道,“而且莊導的分鏡他也看過,知道每個鏡頭的時長,自己心里掐著時間默念臺詞。”
這話邏輯上沒什麼毛病,聽上去甚至相當輕松,但宋野城在心里默默模擬了一下,很快便發現這事實際操作起來難度非同一般。
他本還想追問些什麼,但下一場已經準備妥當,莊宴很快回到棚下拿起喇叭喊出了第二聲“action”。
因為注意到了江北沒帶助聽器的細節,宋野城再次看向監視器時的心態與先前單純的審視相比已經多添了幾分探尋。
第二場是內景,劇情的時間點與第一場并不完全銜接,但同樣也是在方至姑姑家發生的一幕。
這是一場“一家四口”圍坐桌邊吃飯的戲——
因為表弟生病,姑姑為給他補身子燉了一鍋雞湯,方至很自覺地來往灶房端菜拿碗筷,直到其他三人都落座后他才跟著坐了下來。
表弟年紀小,玩心還很重,生病了也不安分,抓著筷子就往飯上插著玩,眼看筷子立住了還一通傻樂。
姑姑一看立刻急了,飯上插筷子在迷信的說法中那可是給死人上供用的,要多不吉利有多不吉利,然而她卻沒有指責表弟,而是轉頭對方至沒好氣道:“他這麼小你給他拿什麼筷子?廚房里沒勺子嗎?”
說著,她將表弟碗里的筷子一拔,起身就要往廚房去。
“哦,我去拿。”方至連忙站起跟上兩步,從她手中把筷子拿走,快步去廚房換成了勺子。
回來時,姑姑正在桌邊前傾著身子,一手扯著鍋中雞腿,另一手用筷子戳著雞腿根想把它扯下來,奈何剛出鍋的雞肉實在太燙,她攥著雞腿的手被燙得直縮,但仍然一邊“嘶呼”吹氣一邊硬扯。
“我來吧。”
方至忙將勺子放進弟弟碗里,伸手就要幫忙,誰知姑姑十分警惕地“啪”一筷子打開了他的手:“你來什麼你來?你洗手了嗎?”
方至被抽得手一縮,骨節凸出的手背生疼不已,但面上卻沒露出絲毫不快,只一邊揉著手背一邊低眉順眼道:“洗過了。”
姑姑似乎也發覺自己反應太過,而且那一下著實抽得不輕,此時訕訕瞥了他一眼:“坐下吃你的飯吧,不用你弄。”
方至點了點頭,坐下拿起筷子扒拉起了自己碗里的飯。
姑姑扯下一只雞腿放進弟弟碗中,又扯下另一個遞給了姑父。
“哎,我不……”姑父剛要拒絕,但姑姑一個眼刀甩過去他立馬閉了嘴,老老實實接過雞腿放在了碗里。
姑父是個老好人,眼看方至一直低頭扒著白飯,有點于心不忍,把鍋里的湯勺往他那邊推了半圈:“小至啊,喝點湯。”
方至抬起頭,愣了愣:“哦,好。”
他幾乎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地拿起了湯勺,結果剛舀起一勺,便發現當中有顆黃澄澄圓溜溜的雞蛋。
他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頓,而一旁盯著湯勺的姑姑眼神也跟著一頓。
下一秒,方至握著湯勺的手往側面移去,將那勺湯連著雞蛋舀進了弟弟碗中,自己重新舀了一勺清湯倒進了碗里。
姑姑什麼也沒說,但明顯對他這做法還算滿意,收回目光低頭吃起了自己的飯來。
*
“Cut!”
莊宴適時叫停,這一回還沒等他回看畫面,宋野城便知道這條應該是過了。
鏡頭中的江北幾乎就是方至本尊附體,寄人籬下的謹小慎微、下意識的迎合討好、被無端指責時的隱忍、對旁人態度的敏感,都在他的動作、表情和細微的眼神變化中被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還沒算他聽覺障礙卻沒戴助聽器的那部分難度。
看完回放,莊宴對著場中喊了聲“過”,而后面帶喜色地抬頭看向宋野城:“怎麼樣?演得還不錯吧?”
宋野城贊許地點了點頭,不得不說,江北的演技著實讓他非常意外,如果說他昨天還抱著一絲對“關系戶”的懷疑的話,現在就已經完全打消了這個念頭。
莊宴似乎有些得意:“他試鏡的時候我就預感差不了,你別說,這小子跟你當年還真有點像,要不怎麼說有的人吶,那就是為鏡頭生的,往那一站就自帶光圈,擋都擋不住。”
說罷,他又拍了拍江闕的肩頭:“你這是給我撿了個寶啊,以后好好培養,前途無量!”
江闕既沒肯定也沒否認,只淺淺笑了笑。
這時,江北已經挎著他的破包跑了過來,進棚后熟練地掛上了助聽器:“怎麼樣怎麼樣?還行嗎?”
“剛還跟他們夸你呢,”莊宴笑著站起身,“不錯,繼續保持。”
江北樂著應了聲“好嘞”,便聽江闕在旁提醒道:“別飄。”
江北不服氣地鼓了鼓嘴,莊宴則開玩笑似的朝宋野城抬了抬下巴:“有不懂的跟你城哥多請教,現成的影帝在這,不問白不問。”
說完,他招呼江闕跟他一起去看看下午的場地布置,拿著分鏡板走出了棚外。
豆子一心惦記著他城哥的午飯,眼看著導演和編劇都走了,便跟宋野城招呼了一聲,也先下山準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