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璨迅速起身,盤腿坐在床上。他對第一個問題避而不談,在答完這句之后就一直用力攥著手機,但直到手心都出了汗,還是沒能憋出下一句話來。
“下好微信了麼?”
想到剛剛的結果,荊璨低頭,對著手里的小綠傘皺起了眉頭。
他不說話,那邊賀平意便又問了一遍,荊璨這才慢吞吞地說:“還沒有。”
“怎麼還沒下好?”賀平意催促,“快點,等著加你好友呢。”
荊璨心里難受,便把腿蜷起來,一只手抱著腿,下巴擱在膝蓋上,像是要找一個可靠的支撐。他維持這個姿勢坐著,怎麼也舍不得開口。
其實,剛才還沒數到七呢……是不是應該再轉半圈啊……
而作為一個和荊璨相處了這麼久的人,賀平意早就習慣了荊璨的各種反應。在接收到這長時間的沉默之后,賀平意就意識到可能事情不太妙了。他轉著椅子,仰頭猜著荊璨在想什麼,猜來猜去,似乎也就只有烏龜不想加微信,想要縮回腦袋這一個可能性了。
“荊璨,你想,裝了微信以后我們可以隨時聊天,還可以視頻聊天,你看到什麼好看的、好玩的東西都可以拍給我,我也同樣可以拍照給你看,多方便啊。”
這話對于荊璨來說已經相當于蠱惑,描述一個荊璨想都不敢想的畫面,讓他因為這種美好而繳械投降。賀平意每說一個字,荊璨的掌心、指尖都好像因為期待而變得更加濕潤了一分,以至于后來手機都仿佛在慢慢下滑,試圖逃脫荊璨的掌控。
“可是我用不習慣。我……”都還沒有用,哪來的不習慣。
荊璨抿了抿唇,為自己這不合邏輯的謊話而懊惱。
“等一下,”賀平意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你不會是不知道怎麼下載吧?這樣吧,現在還不晚,要不我去你家找你吧。”
“啊?”正在慌亂地思考要怎麼辦的人被嚇了一跳,“找我?”
賀平意已經起往外走身,臥室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通過聽筒傳過去,荊璨聽得心跳加速,趕緊說:“等一下!賀平意!”
“嗯?”賀平意停下腳步,等著荊璨開口。
“你別來,” 荊璨從床上站起來,大步跨到地板上,然后走到窗邊,撩起窗簾,望了望外面,“都已經這麼黑了,你別來了。我……”
手機已經快要拿不住,他咬了咬唇,最終還是說:“我馬上就好了,你給我五分鐘吧。”
“確定麼?”賀平意其實真的不是在故意逗荊璨,他衣服都拎起來了,隨時準備沖到荊璨家去敲敲龜殼。
“確定。”荊璨說。
掛了電話,賀平意舒了一口氣,把衣服扔到了沙發上。
“給誰打電話呢?”陸秋從臥室走出來,看見自己兒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同學。”
“同學?”想起剛剛賀平意臉上的笑,陸秋試探性地問,“女同學?”
“沒有,男的。”賀平意無意識地搓了兩下手機,“媽,你怎麼還不睡?”
“睡不著,”陸秋到廁所拿了拖布,一只手揉了揉腦袋,“我午覺睡多了,這一天也沒怎麼動,這會兒一點也不困。你去休息吧,我活動活動,累了就能睡著了。”
賀平意皺起眉,但看著陸秋,也沒說什麼。他轉身往自己屋里走,陸秋卻叫了他一聲,也跟著過來了。
“我先給你這屋擦擦。”
“不用了媽……”沒等賀平意說完,陸秋已經進了屋,賀平意無奈地揉了把腦門,只能跟著進去。
這兩年陸秋身體一直不大好,倒是沒有大病,就是頭疼、感冒、胸悶之類的小毛病不斷,再加上晚上經常失眠,整個人看起來都沒什麼精神。她低著頭拖地,偏黃的燈光將白色的發根照得雪亮。
“媽,白頭發長出來了,該染頭發了。”
這話說出來以后,房間里的兩個人都安靜了一會兒。
陸秋的白發長得早,如今五十歲,新生的頭發已經幾乎是全白。但她從不喜歡到理發店去染頭發,說是理發店的人總會把染發膏弄到她的頭皮上,很不舒服,也不好洗掉。從前家里三個男人,賀平意還小,賀立粗心又笨手笨腳,用陸秋的話說,連個碗都刷不干凈,所以,給陸秋染頭發就一直是家里最細心的那個負責。
直到這個人突然離他們而去,這活才由賀平意接過來。
賀平意此時倒也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哥哥已經離開了兩年多了,他知道無論是陸秋也好,賀立也好,他們都在努力嘗試著從那種世界崩塌般的悲痛中走出來。只是可能很難,而且還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罷了。
而有時候主動提及,其實也是治愈的一種方式。哥哥是他們的家人,賀平意不希望往后他們三個人連一起回憶他的勇氣都沒有。
哪怕再難,他也希望他能永遠留在這個家里。也留在他身邊。
“明天上午給你染個頭發吧。”賀平意說,“我現在不比我哥染得差了。”
“行。”
賀平意走到陸秋身邊,輕輕拍了拍她佝僂著的背。陸秋眼眶發紅,但也還是吸了吸鼻子,勉強朝他笑了一下:“我沒事。
”
賀平意又陪陸秋聊了一會兒,等陸秋情緒真的好了,出去了,賀平意終于等來了荊璨的一條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