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塊攀巖壁并不高,對于賀平意來說,更像是塊給小孩子玩的玩具。但賀平意能看出男生的進退兩難,他猜男生應該已經沒了力氣,只是在硬撐著,不愿意下來。
賀平意輕輕搖搖頭,嘆了口氣,往那邊邁開了腿。
一旁的女生已經到了頂,底下圍著的男生便又逮著了說話的機會,玩笑開得越來越不依不饒,問上面的人到底行不行了。
賀平意皺起眉,注意到男生的胳膊和腿都在微微地顫抖。他掃了一眼,看到八班的體育老師也在緊張地望著上面。
“荊璨,沒勁了就下來,第一次攀巖找不到感覺很正常。”
體育老師估計也是看著不行,忙給上面的人找臺階下。但男生卻像沒聽見,一面抖著,一面又將手往上遞了一截。
賀平意學習不用功,也不是網癮少年,所以很幸運,在近視率暴漲的校園里依然擁有2.0的絕好視力。他已經站到了那群起哄的人里,此時,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男生的手背上因用力而暴起的青筋。
太陽還很大,賀平意想,他在上面一定很不舒服。
男生緩慢地挪動著手腳,終于,勉強到了終點。
賀平意靜靜地站著,迎著刺眼的陽光,一直保持著仰頭的姿勢。直到看著男生從攀巖壁上平安下來,他才舒了一口氣,抬腿往廁所走。
精神脫離了緊張模式,慢吞吞地走著,賀平意才開始細細回憶剛才別人是怎樣叫他的名字的,精彩?景燦?
賀平意轉頭望了一眼,發現男生并沒有站到下方的隊伍里,而是一直微低著頭朝前走,已經快要走到操場里側的樹蔭底下。
那里立著塊宣傳牌,賀平意走到了廁所門口,男生也已經躲到了宣傳牌的后面。賀平意又站了一會兒,不過被那塊大牌子擋著,除了能看到兩只鞋偶爾細碎地挪動,再看不見別的,也不知道男生在干嘛。
賀平意估計這人一時半會兒跑不了,而且他確實也沒想好怎麼和人家認識起來,便上了個廁所,洗了手,才插著兜,朝那邊溜達。走到半路,賀平意覺得還是有哪里不對,沉頭思考了片刻,他跑到器材室,又借了個籃球。
兩只手來回掂著籃球,偽裝成漫不經心的樣子。等快走到那片樹蔭的時候,賀平意左手稍一用力,右手錯開,籃球就被“不小心”推了出去。
那個男生正蹲在地上,籃球準確地滾到他的身前,停下。
賀平意追著球小跑過去,在心中揚眉:三分,賽點。
“對不起,嗯……”賀平意支吾了一聲,一只手不自覺地拍了拍腿側,“我不小心的。”
男生抬頭,在看到賀平意時,似乎愣了愣。賀平意順著他的胳膊往下看,才發現原來他不是在系鞋帶,而是挽起了褲腳,在查看腳踝磨破的傷口。
“受傷了麼?”賀平意立刻問。
男生的嘴角動了動,但還是直直地看著他,沒開口。
“剛才攀巖磨的?”賀平意追問得很自然,像是完全沒在意他的沉默。
這回,男生放下了褲腳,站起了身。
其實賀平意真的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主兒,這要換了別人,賀平意早就走了,肯定頭都不帶回的。但很奇怪,賀平意此時滿腦子都是下一句話說什麼,甚至根本沒心思去想他到底為什麼不理自己,更何況惱怒。
賀平意抬起兩只手,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你不記得我了麼?”
第一面是在樓道,第二面是在操場。就這麼短短的幾秒鐘,那兩個幾秒的片段已經在賀平意的腦袋里過了千百遍。
男生一直沒理他,可賀平意從他的眼睛里分明看不出半點對自己的討厭。在他正要告訴男生他們在哪里見過時,男生開了口。
“我們,見過麼?”
平靜,遲疑,這是賀平意所能體會到的語氣。
這是他和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他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第一次聽他說,“我們”。往后很久很久,這句話對于賀平意來說,都是想起來就會心動的事。
“見過啊。”賀平意說。
男生聽著,用手頂了頂眼鏡,垂著眼睛,低了頭。賀平意就歪著頭,微微朝前傾身,去繼續看他的臉。賀平意發現男生的睫毛出奇得長,方才他眼鏡戴得低,賀平意還沒注意到,這一看,才發現他的睫毛似乎已經掃到了眼鏡片。
“在籃球場,”賀平意光顧著看人家的睫毛,說話都沒了譜,“哦不是,在樓梯,我不小心打到了你,還有跑操的時候,我跟你打了招呼。”
呼不得,喝不得,賀平意只能在說完這些以后,試探性地問:“記起來了麼?”
陽光飛上了眼睫,顫動著。
賀平意拿出足夠的耐心,等了足夠久,可沒想到,這個幾天前還朝他笑的男生卻搖搖頭,說:“不記得。”
這回,換成賀平意徹底地愣住。不過在男生的注視下,他很快點點頭,說:“沒關系,我叫賀平意,二十一班的。剛剛……聽見他們叫你,不過沒聽清,你叫什麼名字?我怕我記錯了。
”
賀平意已經盡量將話說得不好回絕,他在心里替自己狠狠捏了一把汗,生怕即使這樣,人家對他還是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