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斜照在他白透的面頰之上,細膩好看。光是低垂著眼,便明明白白是個絕頂美人的模樣。他聽見身邊的響動,連忙抬起眼睫,關切的向木桶里頭看去。
木桶底下墊了不少綿布,還有一只小枕頭,孩子躺著舒服極了。此刻睡夢中醒來,是看看自己的父親還在不在。
小家伙生的極好,眉眼之間不知道像了誰,反正與季蕭沒有多少相似的。他花瓣似的小嘴抿了抿,“爹,爹……”的叫了兩聲,沖著季蕭伸出雙手,是要他抱的意思。
季蕭手上還沾著些皂角,濕濕滑滑的一時之間不好伸手。
“阿元,待會兒再抱,爹爹現在在洗衣服,手上是臟的。”季蕭柔聲道,又輕輕地用自己的手肘碰了碰阿元的臉頰,以示安慰。
被稱作阿元的孩子卻不聽,他脾氣上來了便要得逞,這點不知道是像了誰。此刻見季蕭收回手去,立刻小蟲一樣的扭動起來,圓圓的眼睛顯出一點兒水光,可憐兮兮的,嘴巴要張不張,好似下一刻便會哭出聲來。
季蕭有些為難,正猶豫,邊上一個端著木盆走來的婦人見狀笑了,“季老板,阿元又鬧啊,你先洗吧,我幫你抱一會兒。”
說話的是住河邊的劉嫂子,為人和善,是這鎮上少有的幾個對季蕭和顏悅色的。
季蕭感激的笑了笑,他點點頭,“謝過劉嫂子了。”
季蕭是兩年前到的平陽縣,他用幾十兩銀子在這偏西的小縣城買了一家小鋪子,平時釀酒賣,一年到頭有些盈余,也能維持生計。縣城里沒人知道季蕭的身世,只知道他生的細致帶著女氣,平日里小姑娘小寡婦見了他都要臉紅。
光因著這一點便有不少人怪著季蕭。
“若是個知道好歹的,該關起門來過日子呢,做什麼生意?”縣里的人多半都是這麼想的。
如果不是季蕭讀過書,會寫字,平日里也幫街坊鄰里擬一擬字據,寫一寫家書,怕是流言蜚語也會讓他無法帶著阿元安安穩穩生活到現下。
只這些個閑言碎語與他曾經受過的苦楚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麼。
季蕭蹲在河邊,神色平靜,并不將周圍喧雜的人聲與若有似無的針對放在心上。
“阿元長得像他娘吧?”劉嫂子抱著阿元輕輕地在他背上拍了兩下,小家伙咧開嘴巴露出粉色的舌尖,笑的開懷,十分乖巧。劉嫂子見狀,心頭更軟。
季蕭低著頭在水里漂洗阿元的尿片,聞聲低低的應了,“恩。”
阿元長得的確應該像那個人多一些,只不過他此刻早已經記不起兩年前那個漆黑的夜里只見過一次的人的長相了。想起這個,季蕭心里難免有些不愿提及的波動,他輕輕的呼了一口氣,在心里暗道:以后自己帶著阿元,安安生生過日子就是了,阿元就是他的所有,誰也奪不走。
場面一時靜下,河水潺潺流動,水聲輕靈。
“今天咱們縣里可有大人物過來,”忽然,一個爽朗的女聲插入,由遠及近的來了。眾人一起看去,見來人是街坊里有名話多的王婆子,不少人均是暗道一聲觸霉頭,并低下頭去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動作。
王婆子笑的滿臉橫肉,說話時恨不得飛出一嘴的唾沫星子,她賣著關子又耐不住想要夸耀,“我們家的阿川回來說晚上不著家吃飯,你們可知道為什麼?”
河岸邊上的一大半女人連頭也沒抬,這王婆子成日不是扯皮便是吹牛,還是個潑辣的大嘴巴,這兒不少人吃過她的虧,因而不太愿意與她掰扯。
劉嫂子為人和善,這時候接了一句,“王大娘,怎麼說?”
王婆子得到應和,便徑直向劉嫂子這邊走來。
“說是那誰,平王要來,要請我們家阿川吃飯呢!”
“平王?”說到這里,有人從衣服堆里抬起頭,用手抹了一把臉,不太信似的,“我只聽過韓王和燕王,哪里又來一個平王?”
“要我說你們一個個都是只知道鉆自家男人炕頭的娘們不是,”王婆子哼笑了一聲,她放下手里的盆子雙手叉在腰上,“平王是剛封的,就是原來帶兵打仗的六皇子,皇上賞了他封地,咱們這兒以后都是平王的地界咯。”
這六皇子是皇帝的親弟弟,素來得寵,百姓之間早有耳聞。卻不想如今不過二十出頭便有了自己的大片封地。
季蕭原本靜靜的縮在角落里,聽到這里臉色不知為何轉為煞白。他匆匆忙忙的漂了兩下手里的布片,擰干了也不管干凈沒干凈,便隨手往木桶里一放,另又向劉嫂子要回阿元,而后一言不發的抱著孩子低頭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家走。
王婆子在身后看著季蕭的背影,只以為季蕭是不待見自己才匆忙離開,不由故意高聲罵道,“禍害人的妖精,也不知是不是日日往酒里下毒,不然能將人的魂勾走?”
季蕭不回頭也不理人,王婆子更氣,剛要追上去再罵,卻見季蕭懷里的阿元轉過一雙圓溜溜黑水水的眸子,帶著些疑惑似的瞧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