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話題的最后,班長是這樣形容當時的陸霄遠的。
嘴里那口紅酒的甘甜不知何時褪盡了,只留下陣陣酸澀,時不時刺激著喉頭。
容鶴實在想象不出來,那個無論被多少惡意包圍,都難掩銳意和鋒芒的少年,突然失去色彩和生命力,會是什麼樣子。
他半垂著頭,拇指包在四指中死命攥著,足足愣了好一會兒。
原來,陸霄遠找過他。
哪怕是在經歷了母親去世、離開虹榆之后,也依然找過他。
參加完這場久違的同學聚餐,容鶴并沒有像剛開始計劃好的那樣,和大家去唱K,然后在虹榆找個酒店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去。
他以趕緊急通告為由,直接坐上了飛往菱北的航班。
雖然陸霄遠目前人在國外,歸期未定,但此時此刻,他只想盡快去到一個布滿陸霄遠痕跡的地方,證明這一切都不是夢。
*
三小時后,容鶴到達住宅區。
遠遠看到家門口站了兩個人,是陸霄遠和齊禾。
夜色下,齊禾把自己的手機遞給陸霄遠,道:“哥,都訂好了,現在出發去虹榆市的話,估計凌晨一點能到酒店。”
陸霄遠快速掃完屏幕上的內容,剛要說話,忽然感覺到什麼,一抬頭,便看見了幾米外站在陰影中的容鶴。
他臉上瞬間閃過一絲不自然,立刻把裝著航班和酒店信息手機塞回齊禾手上,若無其事地雙手插兜。
齊禾也發現了容鶴,撓撓頭小聲道:“哥,那咱還去嗎?”
陸霄遠壓低聲音道:“不去了。”
等齊禾走后,陸霄遠摘下黑色鴨舌帽放到腳邊的小行李箱上,狀似不經意地問容鶴:“你今天不是回虹榆參加同學聚會了嗎?”
容鶴緩步朝陸霄遠走來,沒有做聲。
直到他走入冷白的路燈光下,陸霄遠才終于看清他通紅的眼眶。
陸霄遠眉心頓時皺了起來,兩步上前捧住他的臉,沉聲問:“發生了什麼?”
容鶴一把抓住陸霄遠的衣袖,望著他,半晌啞著嗓子問:“那封信,你收到了嗎?”
陸霄遠疑惑道:“信?什麼信?”
“就是十一年前,我突然消失,過了一兩個月……你真的沒有收到我寄給你的信嗎?”
容鶴急急忙忙開口,卻語無倫次了起來。
他當時為了保險,特意叮囑父親用快遞寄信,父親也在幾天后告訴他陸霄遠本人簽收了,再加上后來,他得知陸霄遠為了等他,錯過了母親的最后一面……
所以他從未懷疑過,這封信會不會沒送到對方手上,甚至壓根就沒寄出,而他父親騙了他。
陸霄遠神色凝起,語速陡然變快:“我沒收到過任何信件,你說清楚一點。”
原來,那封信真的沒有寄到陸霄遠手上……
容鶴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涌向喉頭,一時不知道該先說什麼。
最終,他胡亂選擇了一個切入點:“陸老師,其實我爸爸已經去世了。”
陸霄遠點點頭:“我知道。”
容鶴還未來得及傷感,便面露錯愕。
“那次你堂哥來家里做客,說他以前幫助過你,所以后來我問過他。”陸霄遠摩挲著容鶴的側臉,略帶歉意道,“但我的調查僅限于此。我想,當你希望我了解更多的時候,你會親自告訴我,你不說,就是還不想讓我知道。”
容鶴聞言,微微睜大雙眼。
沒想到陸霄遠已經知道了,難怪陸霄遠從未在他面前提到過他的父親,也再也沒叫過他“小少爺”。
因為陸霄遠明白,那是他很痛的一道傷疤。
曾經,他無比害怕在陸霄遠面前提及過去,是站在陸霄遠埋怨過他,甚至憎恨過他的基礎之上,覺得陸霄遠并不想聽他用悲慘遭遇為自己開脫。
但此時此刻,班長在聚會上說的那番話再次從腦海中浮現出來,給了他莫大的勇氣。
容鶴清了清沙啞的嗓音,把當年寫在信里,卻沒有被陸霄遠看到的內容重述了一遍,包括他被綁架、逃亡、躲在地下室不見天日,以及最后父親甩下債務自殺……
他盡量剔除了那時的恐懼、無助、思念,平靜得就好像只是講述了一個發生在過去的事實。
可盡管如此,他還是在陸霄遠眼中看到了濃濃的震驚和心疼,以及一些他讀不懂的、交織在一起的東西。
終于,那點強裝出來的淡然在這一瞬間潰不成軍。
他突然覺得好難過,好委屈,胸口漏風一樣的疼,就快要說不出話來,到最后,只能哽咽地喊一聲“陸老師”。
陸霄遠輕輕拍著容鶴的背安撫,如同對待珍寶一般,嘴上卻不贊許道:“以后別再叫我‘老師’了,明明你比我先入行,你才是我的前輩。”
容鶴還沉浸在情緒當中,沒反應過來,喃喃問:“那我該叫你什麼?”
陸霄遠道:“以前怎麼叫我,現在就怎麼叫我。”
容鶴試探道:“陸學長?”
陸霄遠皺眉,佯裝不悅:“你還是學生嗎?除了老師同學就想不出別的了?”
容鶴想到了什麼,眨了眨眼,把快要涌出的眼淚生生憋了回去。
“霄遠哥……”
甕聲甕氣地說完,他聽到陸霄遠輕笑了一聲,接著就被封住了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