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去的時候,制片人在劇組群里招呼大家到一樓飯廳吃飯。
除了包括馬清禹在內的幾個演員因為行程問題沒能提前趕過來,絕大多數演職人員都到了。
偌大的飯廳坐滿了劇組的人,正熱鬧的時候,制片人拿著酒杯站起身,拍拍手道:“各位,咱們《昆山雪》明天就要開機了,趁今天人齊,我來統計一下,今年除夕有多少人想回家過年?要是想回家的人多,咱們就安排兩天假,你們蔣老師說了,他來報銷路費。”
眾人聞言,一陣鼓掌歡呼,紛紛朝蔣甚敬酒,蔣甚勾勾唇,舉起酒杯朝大家晃了晃。
攝影指導老李道:“我已經連續兩個除夕在外面扛攝影機了,這次還挺想回去的,眼看著爸媽年紀大了,盡孝的機會越來越少。”
一個女演員點頭道:“李哥說的對,我媽前段時間剛住院,跟我視頻的時候我都不敢看她頭上的白頭發,掛完電話我就一個人哭了一場,很想回去陪陪她。”
……
聊起自己的至親,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話說,話題一下就從最初的影視項目變成了家長里短,整個飯廳洋溢著暖融融的氣氛。
只有容鶴安靜地吃著菜,干鍋肉片已經涼了,吃到嘴里柴柴的,落進胃里也有些不舒服。
他朝旋轉桌上看了一圈,發現鍋已經轉到了他夠不著的地方,而底下的火不知道什麼時候關了,他想提醒離鍋最近的那個男演員開火加熱一下,但對方正在給隔壁看自己剛滿月的小孩的照片,臉上洋溢著做父親的幸福笑容。
他只好自己一點點把鍋轉回來,打開加熱開關。
容鶴身旁的晏景看看四周,嘟囔道:“好吧,原來只有我不想回家。”
演昆山掌門的老戲骨聞言,哈哈笑道:“小孩子翅膀閑不住,都愛往外飛,跟我女兒一樣的。”
林導笑瞇瞇地問:“小容呢?父母離得遠不遠?”
被點到名字,容鶴回過神來,道:“我啊,我就不回去了。”
林導聞言,有些詫異。
容鶴笑了笑,主動跟林導碰了一杯。
如果不出意外,這將是他一個人度過的第十個除夕。
其實,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當中,有印象的闔家團圓時刻屈指可數。
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而他父親是大律師,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他在家里的時間大多是和保姆一起度過的。但唯獨除夕,父親無論有多忙,都會風塵仆仆地趕回家陪他過年,在開門的那一刻用大衣裹住他撲過來的小小的身體,然后變魔術一樣拿出厚厚的壓歲錢。
即便是當年,父親為了逃避仇人報復,帶他躲進某個城中村的地下室里,也沒忘記在除夕的晚上往他兜里塞壓歲錢。
只是那個年還沒過完,父親就投湖自殺了……
*
一圈問下來,晏景和容鶴成了他們這桌唯二沒有過年需求的人。
林導有點喝多了,看著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容鶴,語重心長道:“干咱們這行的確實忙,生活也不規律,但有機會還是要記得常回家看看。這親人的面吶,總是見一面少一面的,你們年輕人還不懂思念是什麼。”
容鶴沒怎麼說話,只是點頭應著,用力咧著嘴角抵抗笑容的牽強。
而晏景作為另一個不回家的人,自然也被當做了親情教育的對象。
飯吃到一半,容鶴起身,說要去趟洗手間。
影視城坐落在郊外,氣溫偏低,一到晚上就有雪要下,倒是應了《昆山雪》的景。
容鶴并沒有去洗手間,而是蹲在飯廳外面的臺階上看雪。
剛才那一瞬間的情難自禁,隨著雪片的翻飛降落了不少,但卻無法完全化開。
他以前拍戲,從來沒有遇到過碰上春節的情況。每每到了除夕,他都會刻意避開萬家燈火,呆在屋里放個超長的電影,把那天當成普通的一天對待。
哪怕是最難的那一年的除夕夜,他為了替父親還債交不起房租,餓著肚子蜷縮在廉價日租房里的時候,他都未曾有過如此突如其來的強烈情緒。
可當他置身于蕓蕓眾人,發覺每個人都有家可歸的時候,那種孤單的感覺好像一下就放大了。
他把臉縮在衣領中,壓下鼻腔的酸澀,舉頭看了會兒漆黑的天幕,想著要不要找個借口提前離場。
他拿出手機看時間,解鎖的時候嚇了一跳。
屏幕上面顯示八個陸霄遠的未接來電,下午兩個,傍晚一個,剩下五個集中在剛才吃飯那會兒。他手機調了靜音,所以一個都沒接到。
正當他要撥回去的時候,第九個電話打了過來,他差點沒拿穩手機,手忙腳亂地接通。
沒等他開口解釋,陸霄遠的聲音就從對面傳了過來:“都安頓好了嗎?”
陸霄遠并沒有質問他為什麼一直不接電話,就好像打電話過來僅僅是為了關心他一樣。
一片單薄的雪飄落鼻尖,微微涼,容鶴吸了吸鼻子:“嗯嗯,都好了。”
他一時還不敢說太多話,害怕暴露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