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身體,注定活不了太久,誰也沒辦法跟老天爺奪命,他能做的,也是將他重生意義最大化——讓寒江穆厭惡自己。
若說先前還有些僥幸,覺得寒江穆才來姜府兩個多月,應當和自己沒什麼交集,但他送的這個白狐,就很耐人尋味了。
姜潮云心里認真盤算了一會兒,稍微有些動力了,他不能拖了。
碧心往他手里塞了一個雕花手爐,又壓住了披風,確保一絲寒風都透不進去,才放心地跟著他出門。
姜潮云是姜家大房的嫡長子,因為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所以即使病懨懨地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父母也是極其疼愛他的。
他先去見了他母親,他母親出身較姜家高上許多,是名門望族的嫡女,出身高貴,氣度不凡,輕松拿捏著姜家主母的大權,在姜家除了長輩和姜父之外,也算是說一不二了。
也因為主母的身份,他母親姿態嚴厲,但私底下卻并不吝嗇于當一個慈母。
姜林氏見了姜潮云,剛敲打完管家的臉色立即變得慈眉善目,她讓管家退下,伸手握住姜潮云的手,心疼地說:“這手怎麼這麼冷?不多穿些?”
一邊說,一邊眼色銳利地朝碧心看去,碧心嚇得不敢說話,姜潮云給姜林氏看自己披風底下的衣服,“娘,我不冷。”
披風底下厚厚的好幾件,將他的身體裹得密不透風,他是真的不冷,只是他身體就這樣,身上的溫度好似總比常人要冷上幾分。
姜林氏卻不聽,又讓人添了炭,屋子里的熱氣又增了五分。
以往他總對這樣過甚的母愛感到些許不適,甚至還會有些負擔,但或許是閻王殿走過一遭,他心態變了,再看著姜林氏,那股子依戀就冒了頭。
他依靠著姜林氏坐下,唇角挑起一絲乖巧的笑,說:“娘,我熱。”
姜林氏嚴肅地說:“那總比冷要好。”
姜潮云便也不再說了。姜林氏語氣溫和地與他說起他的功課,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他即使不讀書,父母也不會逼他。
比起這些瑣事,她更關心的是他的身體,言語里有些責怪他出門。
姜潮云與她撒了嬌,便將這事兒揭過了。只是姜潮云也知道他這身體實在是不行,稍微受一點寒,便會引發來勢洶洶的寒癥,這寒癥讓他渾身冰冷,如置冰窟,呼吸困難,當真像那風中殘燭,仿佛下一刻便會熄滅。
每次寒癥都是在鬼門關徘徊,不光熬盡了自己的生機活力,還熬盡了父母的心血。
姜潮云目光落到了姜林氏發間藏不住的白絲,不由得黯然。
姜林氏拉著他吃了午飯,趁著午時陽光旺盛,便差人將他送回去。
姜潮云聽話地跟隨姜林氏身邊的大丫鬟靖柔往自己園院落的方向走去,只是沒走到一半,姜潮云便對靖柔說:“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靖柔有些猶豫,姜潮云強調道:“真的不用送,而且還有碧心。”
靖柔看姜潮云神色堅定,這才應下,吩咐碧心將姜潮云照顧好,便轉身離開了。
姜潮云等看不見靖柔的身影后,才對碧心說:“那個寒護院在哪里?”
碧心眨了一下眼睛,有些遲疑,“少爺,你問這個干什麼?”
姜潮云抬了抬下巴,說:“我想看看他。”
碧心不贊同地說:“這個時間寒護院應當不當差,不過那地方都是大老爺們,少爺你貿然過去若是受傷了,那就不值當了。”
姜潮云道:“我又不是瓷人,說受傷就受傷,你快帶我去,我想看。”
姜潮云身體不好,父母對他許多要求都有求必應,也導致他骨子里有一股嬌縱,平常其實也不明顯,但遇到事兒了就容易冒頭,就像這個時候,他說想看,那就一定要看。
碧心被他磨得沒辦法,只好苦著臉帶他過去,但姜潮云沒走幾步,又飛快地退縮了,他喊住碧心,沉吟片刻,說:“我不看了,我要回去。”
碧心:“……”
她也沒多想,反倒松了一口氣,有些歡喜地說:“那感情好,少爺你不知道,那些護院都不大講究,就算是冬天身上也一股子汗臭味,還老是在那院子里倒騰些山雞獐子之類的吃食,弄得臭烘烘的,明明府上都管飯的……”
碧心臉上難掩對這些大老爺們住所的嫌棄,姜潮云慢吞吞地想,那也真是為難寒江穆了。
就算現在他再怎麼落魄,到底也還是皇子。
姜潮云與碧心折返到中庭,他又停下來,低頭去看橋下緩緩游動的錦鯉,又走了神。
姜潮云或許不知道,他身上好像天生有一種特質,或許是他那份柔弱易碎的美貌,又或許是他那宛如雪水一般冰涼又澄澈的氣質,總之,他總能很輕易地吸引人的注意力。
離他稍遠的一處蜿蜒走廊,一個身量高大的少年停下了腳步,目光微微一瞥,便注意到了姜潮云的存在。
身邊劉老大看他停下,朝他所注目的方向看過去,開口說:“那是云少爺吧,這麼冷的天,還跑出來,要是受了寒,嘖。”
少年遙遙地注視著那稍顯的有些嬌弱的身影,并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