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哭笑不得之余又心疼得不行,捧著他的漂亮臉蛋,照他額心啾了一口:“……哭不哭了?”
親過一口,孟重光的飲泣聲頓時小了下去。
他又親了一下那秀氣的鼻尖:“哭不哭了?”
孟重光抽噎著不說話,仍是氣得呼呼的,眼睫毛草蔭似的垂下來,上面還晃晃悠悠地蕩著幾滴淚珠,更顯得他眉眼濃艷:“師兄,你與九枝燈……”
徐行之抱住他鬧脾氣的小師弟,心中已暗暗下定了念頭:“……咱們先去找北南與小陸他們,可好?等到應天川被掃清后,我會向你好好解釋。什麼都解釋給你聽。”
“……”
孟重光沒有否認,便是接受了這個提案。
九枝燈業已消失,徐行之喘出一口氣,勉強平定了血脈中涌動的戾意,剛剛轉身,想去查看周北南他們的戰況如何,那只木手便被孟重光小心攫住了。
“師兄,以后一時一刻也莫要離開我了。”孟重光含著哭腔賭氣呢喃,“我也要和師兄在一起十三年,只有你和我的十三年。”
“十三年怎麼夠。”徐行之牽著他往前走,溫聲笑道,“十三年,一百三十年,一千三百年……我若是樹,也只認你這一根藤了。”
在群浪飛逐的海面之上,一圈血霧滾涌而出,從中漸漸浮出兩個人影。
灰袍青年甫一站穩,就對著九枝燈跪拜下去:“孫元洲護山主來遲,請山主恕罪。”
孫元洲還是那個斯文儒雅的青年,跟隨前任宗主尹亦平時忠心耿耿,盡心輔佐,跟隨九枝燈亦是如此,往那里一跪,踏實得像一座山,只是臉上因為驅動靈力而凝聚的血紋未散,常人若是看他一眼,必會以為瞧見了個慘死的書生鬼。
九枝燈似是有些疲倦,站得不如往日筆直,肩膀微微往下塌了些:“……你一個人來的?”
孫元洲說:“是。”
徐行之燃放的冷焰火不僅引起了應天川的注意,也同樣引來了在附近辦事的赤練宗的注意。
等線報遞到孫元洲手中時已有些晚了,他根本來不及清點弟子,只好孤身一人前來相救。
好在當時殿前三人斗作一團,竟無人察覺到偷偷混跡到主殿旁的孫元洲。
聽他簡明扼要地講過前因后果,九枝燈克制地點一點頭:“多謝。”
九枝燈很少夸獎人,孫元洲不禁有些受寵若驚,但他已用行動表明了一切,不至于在這個危急關頭多費唇舌表達衷心:“山主,應天川還要保嗎?”
九枝燈低垂下眼睛,似是木然地答:“保不住了。”
孫元洲替九枝燈惋惜了片刻,又安慰道:“山主,無事。左右還有丹陽、風陵兩處,我回去便將四散的魔道弟子收攏起來,鞏御山防。”
九枝燈平聲答:“回風陵吧。我來安排。”
孫元洲凝眉,他覺得今日的九枝燈與往日的不甚相同,然而具體有哪里不同,他說不清楚,只好點頭稱是。
九枝燈抬手召出劍來,一步落于其上,便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道:“回風陵后,召一隊弟子來送去蠻荒,看溫雪塵可曾在那里。若他在,不管是活……是什麼樣子,都帶他回來。”
川內最后一名負隅頑抗的魔道弟子,在東方翻起魚肚白時自行抹了脖子,剩余的一批弟子則自覺大勢已去,紛紛擲劍投降。
周北南對降俘的生死不感興趣,把他們趕進一間屋中暫時囚禁后,徐行之來轉了一圈,親切地和他們商量:“自廢功力,便放你們出川,這樣可好?”
笑意盈盈的徐行之唬得這群人冷汗俱下、戰戰兢兢地各自盤腿打坐后,便搖扇轉出降俘殿,迎著波瀾壯闊的海平面,抬手虛畫出一道靈符。
那是一封靈函。
他清一清嗓子,對著靈函含笑道:“……曲馳,阿望,如晝。來吧,我們又有家了。”
第113章 新舊交替
然而誰都沒有來得及高興太久。
因為周云烈死了, 死得無聲無息。
徐行之再見到這位平庸的長輩時,他須白面青地躺在殿間軟榻上,身上倒沒有什麼傷口,惟在喉間有一道橫貫的青紫色淤傷,傷口四周的皮膚松松垮垮,像是被人穿松了的褲腰。
九枝燈沒有殺他, 只是下令把他丟進一間空殿關押著,他手底下那些魔道弟子也沒有為難于他, 因為沒得到九枝燈的命令,誰也不知這位向來安分的川主犯了什麼錯,索性仍照著川主待遇待他, 還特意為他擇了處干凈的殿室軟禁。
他是坐著用衣帶把自己吊死在雕花門栓上的。
沒人知道他把脖頸套在自己的衣帶中時在想些什麼, 但若是設身處地, 他的心思亦不難明白。
——若周北南為九枝燈擒獲, 落了個魂飛魄散, 那自己生來脫不了干系,死去亦無顏面對亡妻,與其煎熬著等待九枝燈的懲處,不如自行死了,替北南探路去。
——若周北南勝了,他這樣滿身塵垢、茍且偷生的人也不配活著進入他們的時代,提早死去,彼此都輕松。
周云烈死在半夜仙魔兩道激戰正酣時,因而等陸御九聞訊趕去, 他的魂魄已流散殆盡,再無轉圜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