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追緝過來的魔道弟子,再加上聽到響動圍聚而來的,足足有上百號人。
周北南氣力稍復,攥緊掌中槍,正欲上去同這幫人痛快一戰,陸御九便拉住了他的手,輕搖了幾下后,往前走出幾步,順便抬手撫了一把鬼面。
這面具戴了十三年,仿佛已成為了他臉的一部分,若是在戰斗中,他更習慣戴上這副面具,把那張雪白干凈的孩子面孔藏起來,換用這副丑陋的模樣迎戰。
他薄唇啟動,輕誦了幾句咒訣,懷中符箓滴溜溜打著轉浮在了半空間,而他一雙眼睛也浮現出狐貍似的青光,碧透明凈,如澄玉,如翡翠。
隨著他誦念速度的加快,數枚光點如暴雨臨境,落至眾人眼前。
初始,一眾細光猶如蜉蝣,不消剎那乾坤,群鬼涌出,漸化具象,每人額心都燃燒著一線紫色云紋,每人眼中都燒著滾熱的仇恨。
周北南與魔道眾一道愣住了。
他遙望著那一天的鬼神,竟在其中辨認出了幾張熟悉的臉孔。
陸御九大喝一聲:“解心遠何在!”
領頭的解心遠應道:“在!”
“清涼谷,擺陣,除魔!”
另一側,九枝燈與徐行之仍在對峙。
徐行之清楚論陸御九現而今的實力,已不會被九枝燈輕易壓制,因而根本不操心身后的戰場,而九枝燈也像是全然不在意似的,只一味看著徐行之,眸間含光。
徐行之將“閑筆”轉化為當年劈山所用的流火巨鐮,轉扛至肩膀之上:“他們剛才說什麼?報仇雪恨?你們也配說這樣的話?”
“不配的。”九枝燈淡淡地應,“師兄的恨遠在我們數倍之上。
他們不曉事,也是該死。”
盡管十三年前已體驗過一次,但與自己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相對而立,不死不休,仍叫徐行之心臟生痛,他借著一聲冷笑,試圖化去心間郁結的悲涼和憤怒,同時也在拖延時間,等待孟重光到來。
然而,九枝燈卻并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
“師兄是來殺我的嗎?”
徐行之冷聲以對:“你以為呢?”
九枝燈卻像是沒聽明白他這個問題似的,又把這個問題重復了一遍:“兄長是來殺我的嗎?”
“你……”
話音未落,徐行之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了。
他略帶驚愕地仰首望去,九枝燈竟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著鵝黃色衫的少女立在風中,衣袂飄飛,美好得像是一個乘風歸去的夢境。
徐行之凝噎:“梧……”
在凝噎過后,極深的悲憤攫住了徐行之的一顆心,惹得他喉頭發熱:“九枝燈!把本相給我變回來!”
九枝燈卻根本不聽他的,輕言慢語道:“殺了我啊,哥哥。”
第111章 三人相見
徐行之背后、九枝燈眼前早已是血火沸反, 兩千亡靈積攢了十三年仇怨,此刻傾洪而出,將本就措手不及的百余魔道弟子瞬間沖進了絞肉的血海之中。
川內他處也響起了洪亮的刀兵之聲。
當初周云烈投降魔道時,應天川弟子大部分被保全,后來自盡了一批,逃了一批, 歸攏起來還有一千五百人,死樣活氣地撐著個人架子, 被新調撥來的一批魔道弟子笑話是慫包軟蛋,他們也照舊垂著眼皮,把嘲弄自欺欺人地擋在外頭, 好像那眼皮已是他們最后一道遮羞布。
既選擇了茍延殘喘, 尊嚴便是奢侈之物了。
然而, 就在今日, 周北南陡然闖入川中, 大鬧盈日,把整個應天川攪弄得風云變色,也把他們死水一片的心湖攪出了些緊揪揪的波瀾來。
而在半夜時分,一名不速之客不聲不響地鉆入囚禁群羊的羊圈,連守圈的群狼都未曾驚動,并帶來了另一個人的名字。
風陵徐行之。
徐行之、乃新一代弟子中的翹楚之人,他奪得天榜魁首的那一次,恰是在應天川,幾乎所有應天川弟子都記得他的一襲白衣、竹骨折扇, 以及爽朗如清風入懷的大笑。
單是聽到這個名字,就足以讓一群人回想起他們遙遠的、尚有意氣時的年紀。
九枝燈性格向來遠人,又心思領袖,知道人是經不起試探的,因而絕不會閑來無事派人來測試他們的忠誠度。更何況來通報消息的人是熟臉,還是那個最不會拿“徐行之”三字輕易開玩笑的孟重光。
孟重光簡明扼要地講清狀況后,便靜立在側,等待他們作何反應。
群羊面面相覷,半晌之后,一名長相漂亮俊秀的弟子搖搖晃晃地從羊群中站起,胡亂抹一抹臉,吐出一句與他外貌絕不相符的低罵:“……媽的。”
撂出這冷釘似的兩個字,他轉身走到了門前,砰砰鑿響了緊閉的房門:“來人,來人!”
在場所有人的喉嚨都吊緊了,在他與孟重光之間來回看著,唯恐他是要跑去告密,惹著這尊姓孟的兇神。
孟重光不動不搖,安然靠墻而立,心里只惦記著一個人,并不把眼前這圈禁著的一千五百只羊放在眼里。
若他想要,只需一夜,他可以把應天川殺到不留一個能喘活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