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他們走后約一刻鐘,清涼谷再次迎來兩名訪客。
卅四披著一身月光跟在徐平生身后,東張西望:“這谷中怎得和往日不同了?”
往日的清涼谷黑影團團、寒氣森森,一瓣冷月映照下,陰詭之氣蒸騰得宛如霧障,然而卅四今天在附近游蕩,感應到此處有極強的靈力流動痕跡,前來查看,卻覺谷內空空蕩蕩,數以千計的鬼魂竟然盡數消失無蹤,著實怪異得緊。
徐平生不理會他,自顧自領著他往前走。
“嗨嗨,你要帶我去哪兒?”卅四埋怨,“給我個準信啊,我還想進清涼谷谷門瞧瞧看呢。”
徐平生向來寡言,能做事絕不多話,自是不會搭理卅四。
卅四又開始抱怨:“……我這是收了個什麼東西。”
徐平生瞪他。
卅四本就是個人來瘋,尤愛招惹這個自己養了十三年的小怪物:“喲呵,你還敢瞪我。你長本事了是不是。”
徐平生轉過頭去,繼續往前走。
卅四賤兮兮地撩閑,拿指頭懟他后腰:“你再跟我橫啊,怎麼不橫了?”
徐平生憋了半天,簡短反擊道:“……幼稚。”
卅四:“……”
難得被悶葫蘆噎了一回,卅四正滿肚腸亂轉地琢磨著要怎麼嗆回去,徐平生便站住了腳步。
在荒谷背陰處,卅四看到了一具被扒得只剩里衣的尸身面朝下趴在地上。
卅四收了收玩鬧之心,走上前去。
摸一摸他尚有余溫的頸子,卅四判斷:“剛死。”
徐平生跪在尸身旁,直眉楞眼地看了片刻,拔出劍,徑直搗入了那人已不跳了的心臟。
猝不及防被濺了一臉血,卅四恨不得左右開弓給徐平生幾個大嘴巴子,死忍活忍才說服自己不跟一具醒尸一般計較:“你干什麼?!”
“魔道的。殺掉。”
卅四抹了一把臉:“大哥!你他媽聽不見我說話嗎?聽不見親眼瞅瞅啊倒是!死的!”
徐平生不覺得自己屠戮魔道有何不妥,然而把卅四的臉弄花了,似乎不妥,便從懷里取出手絹,替卅四擦臉。
卅四一臂把他格開:“得得得。反正臟也臟了,等回了且末山……”
話音未落,他便見徐平生像是有所感應似的,抽一抽鼻子,俯身在尸身上下淺嗅一陣,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
卅四頓時悚然。
徐平生這類草草煉就的醒尸,若無主人靈力維持,便只能以人肉為食才能活下去,卅四這十幾年為著養好這麼個狼心狗肺還時不時尥蹶子的小東西可謂是殫精竭慮煞費苦心,現在他竟然對人肉有了興趣,這對卅四而言無異于五雷轟頂。
他一腳把徐平生從尸身上踹了開來,決定馬上施以教訓:“姓徐的,你要是敢咬上一口這輩子就甭進房間睡了!”
徐平生滾出幾圈,摔得伏在地上暈頭轉向了好一會兒,才抬起個腦袋,小聲道:“行之……”
卅四疑心是剛才自己的一推把他又給推進了幻夢之間:“你不是又犯病了吧?”
徐平生固執地指著地上的尸身:“……行之。”
卅四見他狀態如常,并不似往常發狂時那般難以控制,鬧著要回風陵救徐行之出來,心中便隱隱一動。
他先動手翻了那死人的臉仔細查看一番,旋即將目光落在了奪去他性命的斷箭之上。
只引掌去查探了片刻,箭身上那熟悉的靈力殘留便令卅四倒吸一口冷氣。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徐平生:“……是行之?行之他出來了?!”
徐行之扒回了兩件衣裳,又搜回了這二人身上的印信,妥善收拾好,又背著陸御九上了路。
安睡片刻又有了顛簸,陸御九茫茫然醒了來,伏在徐行之背上喃喃地問:“徐師兄,怎麼了?”
徐行之答:“沒事兒,睡你的。”
陸御九信任徐行之,便再次安安靜靜地把自己蜷起來。
徐行之再度上路時,外袍便留給了陸御九,所幸陸御九身子熱乎乎軟綿綿的,趴在身上已足可取暖。
御劍雖說安穩,然而高處風大,徐行之外袍掖得也不是很緊,不多時便像是一只生了白翅膀的大鳥,撲啦啦朝遠方飛去。
陸御九懷中的符箓似有所感,明暗微變,一道淡紫色的幻影自其中脫胎而出,流云也似的橫卷而去。
半晌后,大鳥回歸原位,溫馴又暖和地趴在了陸御九肩膀上。
解心遠替陸御九細心地系上外袍飄帶,捋平褶皺,剛想端詳一下自己的成果,便見徐行之似笑非笑地拿眼睛脧他。
解心遠一板一眼道:“……徐師兄,我只是不想叫你失了這身衣裳。”
徐行之笑答:“嗯。”
“……這衣裳挺新的。”
“嗯。”
“衣裳……”
解心遠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干脆刺溜一聲躲回了符箓里去,眼不見心不煩。
徐行之朗聲笑開了。
懸月如同倦眼,星辰如同豪雨,徐行之背著陸御九,披掛著鹽霜似的光,一路落至大悟山下的小茶樓。
茶樓內燈火搖曳,上下通明,徐行之趁著月色叩門而入,將陸御九交給周北南時,尚未來得及將情況交代清楚,便見那原本亙在一樓當中的光門已消失不見。
徐行之一怔:“……重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