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師兄被強行拆分開來后,孟重光心急如焚,嘗試破陣。然而這二十七陣詭艷奇譎,陣眼隱晦難覓,他愈想快快破陣,愈是舉步維艱。
待他破解所有陣眼、半瘋癲地闖入南貍的石殿中時,吞噬了葉補衣殘魂的徐行之已被惱羞成怒的南貍抽出魂魄,注入了殿側人俑之中。
徐行之那滿身的血就像是火焰,潑喇喇地燒到了孟重光身上來,將他最后一絲理智也投入了湃然的熔爐之中。
好在他沒有瘋癲得太過厲害,以至于忘記爛柯陣法的繪制之法。
又一次的輪回開啟,他本想把徐行之留在虎跳澗外,然而上次高塔被焚一事的慘痛教訓,叫他再也不敢輕易讓徐行之走出自己的視線。
這回他們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迷陣之中,好在千鈞一發之際,他總算成功地自南貍手下救出了徐行之,并從死去的南貍那里搜得了鑰匙碎片。
然而,他這回選擇了先去無頭之海尋找鑰匙碎片。
五年一蘇醒的饑餓的蠻荒巨人,在無頭之海附近集中大批出現。
他們恰與一隊擁有十數之眾的百尺巨人狹路相逢,其結果如何,不言自明。
再下一次,他避開了無頭之海,取道化外之地。
路上,他們碰上了母子巨人。
孟重光令曲馳留下,保護徐行之等人。曲馳在費盡心力殺掉兩名小巨人后,不顧身上傷勢嚴重,前來馳援周望,卻為護著靈力尚殘缺的周北南,被那母巨人掌風所傷,力竭不治,魂核碎裂,死于此地。
他們埋葬了曲馳,可陶閑不肯再隨他們前行,只愿留守在墓前為他守戍。
萬般無奈下,幾人再次啟程。
來到化外之地時,周北南下水,不期遇見了被放逐入蠻荒后,在此定居安身的林好信等人。
林好信見了孟重光等人,立即殷殷垂詢:“曲師兄現在何處?”
孟重光生平間難得產生了有口難開的悲愴之感。
幾人趕路日久,好容易找到一處安心的落腳點,便在此處淹留了多日。
可是,某日,匿身于殿中的諸人突覺地動山搖,如有海嘯降至。
——一只足有通天高度的起源巨人,嗅到了濃郁的人肉香味,慢悠悠地踱下沼澤,將一切踩為了須塵齏粉。
……一次。
……一次。
又一次。
倒轉的時間愈長,孟重光負荷的因果便愈多。
孟重光只覺自己掉入了一片黑色的泥漿汪洋,只能抱著一塊舢板浮浮沉沉,盡管根本不知道這塊舢板將會把他帶往何方,他還是不肯放手。
人人都說回頭是岸,放下是福,但他走得太遠,太深,早不知岸在哪里。
他無比清晰地感知到,早晚有一日,他會把自己燒死在爛柯陣中,以灰飛煙滅的代價去彌補他制造的那些因果。
可那至少是在回去找師兄的路上。即使是死,也是幸福的、充滿希望的死啊。
至于徐行之的古怪之處,孟重光亦不是無知無覺。
他每一次都會嘗試殺自己,每一次又都會作罷。這剛開始讓孟重光失魂落魄的舉動,到后來反倒變得有趣起來,他甚至一度把這件事當做了苦中作樂的笑料。
每每想象到眼前師兄抓耳撓腮不舍得下手的模樣,已經被匕首抵上額頭的孟重光就會默默想道,師兄真是可愛。
除此之外,徐行之還總會莫名其妙地長久昏睡。每次醒來后,看向他的目光就越近似十三年前的師兄,溫柔,繾綣,但也包含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困惑。
因此,他既盼著師兄睡,又怕師兄睡。
孟重光已變成了一個患得患失的人,想師兄待自己更溫柔,卻唯恐師兄在哪一個長夢間溘然長逝,他便又要重來,把那些驚心動魄、肝腸寸斷,再事無巨細地走過一遍。
不知道第多少回,他再次回到了中天光輪的微光普照之下,獨自一人倒在了曠野中。
瀼瀼的夜露沁染到他破損的傷口之中,巨人的咆哮和弟子們的慘嘯聲猶在耳側,然而他知曉,他再次回到了一切的起點。
這次也沒有死在陣中,真好。
他的一只眼睛已經被燒得看不見了,但那條已跑過多次的路,他絕不會認錯。
孟重光周身血液已被蒸干,這倒是省下了他不少嘔血的時間,于是他抓緊時間,帶著焚毀的焦軀,再一次朝著藏尸地充滿希望地奔跑而去。
遠遠地,他又看見了被剃刀怪物追趕的徐行之。
像以前數次經歷過的一樣,他朝徐行之呼喊,叫他快跑,同時再次阻攔在了剃刀怪物與徐行之之間。
他剛對這已殺過數遍的怪物露出一線獰笑,就聽見身后傳來了腳步聲。
……什麼?
徐行之不帶絲毫猶豫地與他擦肩而過,將匕首反手藏在背后,徑直向怪物沖去!
孟重光錯愕不已,脫口喚道:“……師兄?!”
徐行之已經跑了起來,風聲呼呼灌入耳朵中,把來自身后的呼喚聲淹沒殆盡。
緊接著,孟重光眼睜睜看著徐行之以一只木手為代價,將旋閃著靈光的匕首送入了剃刀怪物胸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