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機會彌補,我愿做任何事。”
九枝燈不答,只以沉默相對。
留下這句話,卅四轉身欲走,可在即將踏出殿門時,他停下了腳步,側眸喊了一聲:“……三弟。”
廿載育有三子,九枝燈排行第三,按輩分,卅四合該喚他作“三弟”,但他之前嫌這稱呼黏黏糊糊,要麼隨徐行之稱他為“小燈”,要麼稱他為“小公子”,像這般叫他還是第一次。
卅四繼續道:“入魔之人欲念橫流,難以自抑,天性如此,是做不了正統之位的。三弟,你何必硬要為不可為之事呢。”
九枝燈:“我會引領魔道走上正統,不勞表兄費心。”
“……你當真可以嗎?”卅四一雙笑眼中暗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我記憶里,行之向我炫耀的那個九枝燈,他引以為傲的九枝燈,絕不是現在這副模樣。”
說完后,卅四這才真正離開了慶祝殿。
但他卻并未馬上離開風陵,而是在山上疏疏散散地兜起了圈子。
這山上諸人都知道這生有鴉青色雙眼的青年是當年魔神卅羅的侄子,自是沒有人阻攔于他。
他從天光璀璨一直轉到暮色四合,幾乎轉遍了風陵山的角角落落。
踏著碎瓊亂玉似的月光,他來到后山,邊走邊嘆氣。
……九枝燈個小兔崽子,還挺會藏人。
徐行之那麼大一個活人能被他藏到哪里去?
他鉆入山間一片被旺盛藤蔓覆蓋著的洞里去,查看一番,無果而終。
可當他重又鉆出時,剛才還杳無人跡的洞口前,不知何時竟多出了一個人!
他無聲無息地坐在月光下,沉然地注視著卅四,叫卅四驚得倒退一步,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卅四記得這個人。
徐行之以前特地交代過他,來找他比劍時,如若見到一個坐輪椅的人走來走去,一定要避著他點兒。此人名喚溫白毛,最厭惡非道之人,萬一被逮住打死,他徐行之可不負責任。
然而卅四看得分明,在這最厭惡非道之人的左下鎖骨位置,烙著一枚赤色標記。
這枚標記只代表著一種可能:他是一具醒尸。
他干咳一聲,試探著自我介紹:“……卅四。”
溫雪塵頷首:“溫雪塵。……卅公子深夜來此處,是來找什麼東西嗎?”
卅四:“我?隨便逛逛而已。……溫公子來此是?”
溫雪塵平靜道:“我前幾日丟了一樣東西,我想它可能飄到后山來了吧。”
卅四自不會信溫雪塵的說辭,只以為他是九枝燈派來跟隨自己的,同他又瞎扯了兩三句,便腳底抹油溜了開去。
一無所獲的感覺并不好。
卅四在一處寸草不生的山崖間踱過幾個來回,心里悶得很,索性抬腳將一顆石子骨碌碌踹下了崖底。
誰想片刻之后,一道沙啞的低喚從崖底傳了上來:“行之……”
卅四登時鐵青了一張臉。
初始,他沒聽清那含糊聲音在說些什麼,只道自己夜路走多了,連著撞上兩只鬼,著實倒霉。
少頃,崖底又傳來衣料摩擦地面的稀疏聲響,人聲也稍稍清晰了不少:“行之……”
待聽清了那兩個字,卅四一愕,四下張望一圈,確定無人后,才翻身遁入斷崖之下。
一具修長如青松的身軀仰臥在嶙峋亂石之上,一臉魘住了的表情。
借著崖上透下的月光,卅四發現此人長得還算清秀,眉眼間竟還有些故人的影子。
卅四蹲下身來,先抓住他的手腕,號上一號,發現經脈運轉已停,口唇冰涼絳紫,后背的青色尸斑已蔓延到肩膀處,但他雙眼仍緊盯著卅四,或者說是盯著卅四背后深翠色的天空,喃喃囈語著些什麼。
又是一具醒尸?
卅四問:“喂,你叫什麼名字?”
他說:“……行之。”
卅四追問:“你認得徐行之?”
這話好像觸動了眼前人隱秘的痛處,他突然大吸一口氣,肋下足足凹陷了一拳之深:“行之!我認得行之!他是我弟弟,他是我弟弟啊……”
卅四立即驚喜起來:“你知道他在哪里嗎?”
問及最重要的問題,此人卻不吭聲了。
卅四本就不是什麼沉穩性子,氣得不行,直接伸手把他的臉拍打得啪啪作響:“哎,說話啊!”
見他還不做聲,卅四心下一橫,歃地拔出一截腰間佩劍,橫腕在刃處劃了一記,鮮血立時間涌了出來。
嗅到血腥氣,地上死狗似的人總算是有了反應,揚著脖子,一臉急切地左顧右盼,尋找著血的來源。
卅四主動將手腕湊過去,在他鼻翼下晃了一晃,那人掙扎著抬起一臂,抓緊卅四手腕,就朝口中按去,冷硬的舌尖在傷口上反復舔弄。
卅四以前從未以血哺育過醒尸,咬牙直抽冷氣,眼看這人小狗似的逮著自己的傷口又啃又咬,一盞茶的血都被他啜盡了,他才一把揪住他的頭發,提在手里晃了晃:“你他媽吸夠沒?”
徐平生本是無主醒尸,被新鮮血氣侵入身體,他渾濁的眼睛像是被清洗過,單眸變成了烏沉沉的鴉青色。
……他被烙上了屬于卅四的標記。
卅四看他眼中有了些神采,心下稍安,齜牙咧嘴地撫著他的側臉問:“徐行之現在哪里?”